第五天 午后经(第4/7页)

贝尔纳是上帝之犬那个教派的,他认为当时挑起一场新的论战很不合宜。“那么,是不涉及本案的事情,”他急忙说道,并继续审讯下去。

“我们再回到你的问题,方济各会的雷米乔修士,你比一只患狂犬病的狗更加危险。要是威廉修士这几天把注意力多花在分析异教徒的唾液上,而不是狗的唾液上,那么也许会发现盘踞在修道院里的是一条什么样的毒蛇了。我们再谈谈这些信件。现在我们确切地知道这些信当初是在你的手里,而且你把它当做有剧毒的东西很小心地藏匿起来,甚至杀了人……”他用手势止住了对方否认的企图,“……我们待会儿再谈谋杀的事情……我刚才说你杀了人,是为了让我永远得不到这些信。那么你承认这些文件是你的东西了?”

食品总管不作回答,但是他的沉默意味深长。因此贝尔纳追问道:“这些文件是什么?是异教头领多里奇诺在被捕前几天亲笔写下的两页信,他把信托给他的一名侍僧,让他带给分散在意大利各地的余党。我可以给你们念念信的内容,看看已经意识到末日将临的多里奇诺,是怎么把希望寄托在魔鬼身上的!他安慰他的兄弟们并通知他们说,前几封信里声称腓特烈皇帝将于一三〇五年杀掉所有的神父,尽管信上写的日期跟他前几封信的日期不合,但是这下手屠杀神父的日子不会太远了。异教的首领又一次在撒谎,因为从那以后,二十多年过去了,他那些恶毒的预言没有一个是应验的。不过我们不是要讨论这些预言是如何荒诞无稽,而是要判定雷米乔藏匿信件的犯罪事实。死不悔改的异教修士,你还能否认,你跟假使徒的团伙有过勾搭并是其中的一员吗?”

食品总管已经不能否认了。“大人,”他说道,“我在年轻时犯过许多极其可悲的错误。本来我就受到过守贫的修士们的诱惑,当我听到多里奇诺的布道后,就相信他说的话,并且加入了他的团伙。不错,我真的是在布雷西亚和贝加莫地区,后来在科摩地区和瓦尔塞西亚跟他们在一起,跟他们躲避在‘秃壁’和腊萨的山谷,最后到雷贝洛山头上。但是我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坏事,他们烧杀抢掠犯下种种暴行的时候,我一直抱温良的态度,那正是圣方济各的弟子们所持有的。而就在雷贝洛山头上,我对多里奇诺说,我打算退出他们的斗争,他就允许我离开了,因为他不想让胆小鬼留在自己身边。他是这么说的,他仅仅要求我把那些信件带到博洛尼亚……”

“交给谁?”红衣主教贝特朗问道。

“交给他的一些同党,我好像还记得他们的名字,我会告诉您的,大人,”雷米乔急忙保证道。他说出了一些人的名字,红衣主教贝特朗似乎都知道,因为他微笑着,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并且跟贝尔纳点头表示认可。

“很好,”贝尔纳把那些名字记了下来。接着他问雷米乔,“现在你怎么把你的朋友都供出来了呢?”

“他们不是我的朋友,大人,我从未把信交给他们就是明证。而且我还做得更多,我现在可以这么说,多年来我一直力图忘掉这件事情:为了能离开那些地方而不被埋伏在平原上的韦尔切利城的主教的军队抓住,我成功地跟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取得了联系,用一张通行证作交换条件,向他们指点了进攻多里奇诺坚守的碉堡最好的通道,为此,教廷武装部队获得胜利,一部分也得益于我的合作……”

“很有意思。这向我们说明了你不仅是个异教徒,而且还是个卑微的小人和叛徒。这改变不了你的处境。就像今天,为了救你自己,你不惜指控曾经帮助过你的马拉希亚,当初你为了救自己,把你的犯罪同伙交到了教廷武装手里。你出卖了他们的躯体,可是却没有背弃他们的教诲,你把这些信件像圣物一样保存起来,期望有朝一日在你有勇气和可能的时候,无需冒任何风险,把这些信件交给假使徒,以重新求得他们的接纳。”

“不,大人,不,”食品总管满头大汗,双手颤抖着,“不是的,我向您发誓……”

“发誓!”贝尔纳说道,“这又证明了你的刁钻!你要发誓,因为你知道,我很清楚,韦尔多异教徒们可以使尽狡猾的伎俩,甚至不惜一死,都不愿意发誓的!而如果他们害怕之极时,就假装发誓,说出一些伪善的誓言!不过我知道得很清楚,你并不属于里昂穷人派,你这只该死的狐狸,你是想把你异教徒的本来面貌伪装起来,骗取我的信任,让我相信你并不是异教徒!那好吧,你发誓吧!为了获得免罪你发誓吧,不过你得知道,仅仅一个誓言我看是不够的!我可以要求你发一个,两个,三个誓言,一百个誓言,我要你发多少个誓,你就得发多少。我知道得很清楚,你们假使徒对于为了不背叛教派而发伪誓的人是免罪的。你的每一个誓言都是你罪孽的新见证!”

“那我究竟该怎么做呢?”食品总管吼叫着跪倒在地。

“别像个贝基诺派的人那样跪拜!你不必做什么。现在只有我该做什么,”贝尔纳说道,嘴上挂着一丝可怕的微笑,“你只有供认不讳。无论你供认或是不供认,你都会受到惩罚和判决,因为你将受到一个发伪誓的人应有的处罚!那么,你招供吧,至少为了缩短这场痛苦的审讯,免得让我们的良知以及我们的温情和怜悯心遭受折磨!”

“可我供认什么呢?”

“两桩罪行。其一,你曾是多里奇诺教派的人,你信奉过异教的主张和习俗,诋毁过主教和城邦行政长官,在异教的头领死后,尽管异教没有被彻底击败和摧毁,但是秘密教团被驱散到各地之后,你顽固不化地继续信奉他们的谎言和幻想。其二,你的心灵深处已被那个教团罪恶的言行所腐蚀,你在这座修道院里伙同坏人胡作非为,犯下了亵渎上帝之罪。原因我还不甚明了,但也无需搞清,那些人过去和现在所鼓吹的守贫的异教学说,是与教皇和他的敕令背道而驰的,必然会导致人犯罪,这是世人皆知的。这便是信徒们应该谨记的,而这对我就已经足够了。现在你招供吧。”

此刻,贝尔纳的意图已昭然若揭。对于搞清谁是杀害那些僧侣的凶手,他根本不感兴趣,他只想表明雷米乔从某种程度上是认同皇帝的神学家们所持观点的。在证明了佩鲁贾方济各会与小兄弟会,乃至多里奇诺教派的观点有关系之后,在揭出那座修道院里有一个人认同过异教学说,而且又犯下了许多罪行之后,他的确是给了自己的对手们致命的一击。我看了看威廉,我知道他心里清楚贝尔纳的险恶用心,但他无能为力,尽管这样的结果是他早已预见到的。我看了看院长,他一脸的阴沉:他过迟地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他作为皇帝调解人的权威已被扫尽,身为院长的他,现在所主持的修道院成了尘世藏污纳垢的场所。至于食品总管,其实还可以为那桩凶杀案开脱,可他已全然不知所措。也许那时他已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的吼叫是发自心灵的,他以那一声吼,发泄了在漫长的岁月中积聚在心头的悔恨。或者说,经历过不稳定的生活,体验过激情和失望,卑微和背叛之后,如今面对着自己已无可挽回的毁灭下场,他决心表白年轻时代的信仰,不再顾及正确还是错误,而只是为了向自己表明自己终究还是有过信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