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979年 盛夏(第5/10页)
“好了好了,不管怎么说,你先坐下。”雄作劝解道。
优希垂下眼皮,乖乖地坐下,但在爬山的问题上还是不让步:“求求你们了,从此以后我一定做个好孩子,我敢发誓……”
优希知道自己是在撒谎。优希对撒谎的自己,对逼着她撒谎的父母,感到气愤。
可是,为了拯救自己,除了爬神山以外,优希还没找到别的办法。明神山的森林,是那样亲切地接纳了她;清爽的空气,是那样温柔地围裹着她。如果爬上神仙显灵的灵峰,就更不用说了。那样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得到新生呢……
“真的敢发誓吗?”雄作问。
优希点头。
“真的能像以前那样做个好孩子吗?”
优希又点了点头。
雄作看着志穗说:“再考虑考虑,怎么样?”
志穗把脖子一横:“我反对。”
“为什么?”优希又提高了声音。
“我觉得有危险。”志穗回答说。
优希厌烦地说:“行了吧您!我不是说了嘛,连老爷爷老奶奶都去爬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怎么说呢……优希,我觉得你有危险。”
优希的心好像被抓了一下,突然冒出一句:“什么意思?弄不懂!”
“我也弄不懂,可是……”志穗看着桌面,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清自己的意思,一句一顿地说,“无论如何,最近优希,挺危险的……说想爬山,也不正常,所以,我觉得危险。就这样去爬山,我总觉得,要出事……”
优希用双手敲着桌子:“讨厌!为什么阻拦我?”说完站起来就要回自己的房间。
“等等!”雄作一把抓住优希的手腕,扭头指责志穗,“你也是,尽是些含糊其词的理由,不耐心地听孩子说出自己的愿望。孩子也许有很多想法。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直接地说过自己想干什么?”
“所以,我觉得反常,更觉得危险。”志穗话虽这样说,自己也感到理由不充分。
“我问你,你希望优希怎么样?你难道愿意让她整天闷闷不乐的?”
志穗不语。
“优希对自己的状态最清楚,她想改变这种不好的状态,才说想去爬山的。而且她也发誓做一个好孩子。要是没有明确的理由,光说反对怎么行呢?”
优希的手腕被捏得生疼,但她忍着没叫出来。志穗低着头,不说话了。
雄作总算松开了紧抓着优希的手:“总之,优希的愿望我知道了。但是呢,还要看具体情况,爸爸妈妈还要再商量商量。你先睡吧。放心吧,我们尽量考虑同意你去爬山,怎么样?”
“……谢谢爸爸。”优希不由得说了一句感谢的话。不只是雄作,志穗也吃惊地抬起头来。
“我去睡觉了。”优希躲开父母的目光,上楼去了。
“去睡吧。”背后传来雄作和志穗的声音。
优希回自己的房间里躺了一会儿,又搬到聪志的房间里去了。临时出院回家的日子,优希一直跟聪志在一起睡。开始是聪志要求跟姐姐一起睡,现在优希也觉得这样睡能使自己安心了。
躺到聪志床上,优希从背后抱着弟弟躺下了。不知什么原因,优希觉得床上比平时暖和得多。是因为跟父母商量爬灵峰的事兴奋的吗?是因为有可能去爬灵峰感到安慰,体温上升了吗……
优希觉得自己更喜欢弟弟了,她一次又一次地抚摸着弟弟那柔软的头发,渐渐睡去。
一阵奇妙的声音把优希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窗外,天色微明,奇妙的声音还在响。是谁家的狗在跑,还是人在喘气?莫非同病室的“蝮蛇”起来练俯卧撑了?不对,这不是在医院,是在家里,在弟弟的房间里啊。优希坐了起来。
喘息声是聪志发出来的,只见他双眼紧闭,半张着嘴,薄弱的小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着,好像是被噩梦魇困住了。
“聪志……聪志……”优希摇着弟弟的肩膀叫着。可是,聪志没有醒来的意思。忽然,优希觉得弟弟的身体很热,伸手一摸他的额头,好烫手!
优希急忙跑到一楼把父母叫醒,然后又飞奔上楼,用湿毛巾给聪志做冷敷。
聪志高烧39度多,被送进了医院。医生说是重感冒,由于高烧引起了呕吐,需要住院做进一步检查。办完各种手续已经是中午12点,赶不上优希预定回医院的那趟船了。
优希不想从弟弟身边走开,她在心里一个劲儿地谴责自己。昨天晚上弟弟就不太正常,平时爱吃的东西也不吃,鼻涕也多,身上热乎乎的,早应该注意到的。如果聪志身体状况好的话,听说姐姐要出院,肯定高兴得不得了,会比平时更欢实的。想到这里,优希心里针扎般疼痛。优希坐在聪志的病床边,心想就是在弟弟身边多呆一分钟也是好的,不知不觉窗外的太阳已经偏西了。
“太晚了,医院方面该着急了,爸爸今天还得赶回来,优希快走吧!”雄作催促道。
“可是,聪志呢……”优希离不开正在生病的弟弟。
“有妈妈呢。”雄作说。
优希看了志穗一眼。志穗一边给聪志擦汗一边说:“已经不要紧了。”
优希坐上雄作的车,先回家取换洗的衣服,身上的牛仔裤和长袖T恤衫也来不及换,就匆匆忙忙地跟着雄作出发了。
离开柳井港的时间是下午5点,到达四国的三津滨港,已经是晚上7点半了。在港口,雄作给医院打了个电话。雄作听到电话那边志穗的声音,高兴地对坐在后边的优希说:“聪志退烧了。”随后又跟志穗说了几句话就把手提电话关了,“还真是重感冒。药见效了。聪志说肚子饿了,现在正喝粥呢。”
听到这话优希终于松了一口气。
雄作也微笑着:“妈妈让你放心。聪志饿了,我们也该吃点儿东西了。”
可是,经过港口附近的餐馆儿时,雄作并没有停车。“双海儿童医院附近没有餐馆儿,爸爸大概是想在松山市内吃饭吧。”优希想。
“聪志真的没事了吗?”优希又想起了弟弟的事。
雄作没答话。优希觉得奇怪,向父亲的侧脸看了一眼。雄作的表情紧张得可怕,嘴唇好像冻结了。也许是由于天已经黑了下来,父亲的脸色像淤了血似的黑紫黑紫的。
优希叹了一口气,连忙转过脸来,把身子深深地沉入了座位里。她想沉得更深,永远不再浮起来。闭上眼更觉得恐怖可怕,优希拼命地睁着眼睛。
“他妈的,耍我!”雄作自言自语道,声音里充满了愤懑和忧郁,“那些王八蛋,耍我。都是他们祖宗的遗风,自己觉得自己了不起!”
优希知道雄作是在骂姥姥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