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红花、白花(第4/5页)

是呀,我们一向都只有听她说话的分。很少有人能跟她谈得来的。那个人会说很多东西,我们根据她说的话发问,那个人再回答,然后我们一点头称是,那个人就笑了。我们倾心于她的笑声、被她所吸引。我们之间的交谈一直都那个样子。

我们家有“sarusuberi”。

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只有我知道。

然而在和那个皮肤光滑的女警相隔多年的重逢之前,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8

她整个人靠在长椅上。

脸色铁青,额头冒着冷汗。

闭上眼睛坐着的她,表情有些扭曲。

蓝色房间。

在她的眼帘里浮现出那间她刚走出来的古老日本房屋后面的小房间。

刚才站在走廊上、穿着白色衬衫的年幼少女不有跟她四眼相对吗?

现在她又站在走廊上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少女变成了穿小圆点衬衫的绯纱子,站在阴凉微暗的走廊上。

她站在走廊的正中间和绯纱子彼此对望。

两人之间颇有一段距离。

我一直以为就是这个房间,她说。

原来是那样子的吗?绯纱子回答。

是呀,这是个很有名的房间。是文豪写在散文里的蓝色房间。是用了珍贵颜料、感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房间。像珠宝箱一样的房间。做工精致、无懈可击的房间。是当地小朋友远足会来的地方。位于有名庭园一隅的建筑物。是到此一游观光客的目的地。

可是听到那名女警提起的瞬间,我就明白了。

她凝视着绯纱子这么说:

这里没有白色的百日红。你所说的蓝色房间不是这里。

她环视一下周遭,站在冰冷的走廊上低喃。

是呀,绯纱子回答。

应该还有另一个蓝色房间吧?

她说完,再度看着绯纱子。

是呀,绯纱子回答。

她想起来了。小时候,放学回去的路上和朋友一起看过的那个房子。

你的家。有着跟船一样窗户的家。圆窗户那家。三个圆形窗户一字排开,远看就像船一样的。

大家都不会直接称呼你们家的姓名。大人们都用“圆窗户那家”来称呼。一开始我还以为真的有人叫那种名字呢。

我进去过你家好几次。那个豪华的住家。那个地方上视为中心的房间。你弟弟对我很好,一看到我,都会让我进去你家,拿出糖果来分我吃。汽水片在舌头上溶化,滋味苦苦甘甘的,那种好像发抖一样的感觉,至今我仍记得。

那是一个随时都有古典音乐声、弥漫着上流气氛的家。

往这边走,到我的房间去——我去拿果汁来。

然后就听见你弟弟的拖鞋声劈哩啪啦地在走廊上响起。

我怯生生地东张西望,一边看着房屋里面的摆设,一面跟在他后面。

没有多余的东西、走廊擦得闪闪发亮、天花板很高,就像出现在电影里面的房子一样。

我找寻着那些窗户。最有特色的那些窗户。我好想知道从里面看会是什么样子?

那个窗户呢?我问他。

他点点头“啊”了一声,指着走廊的尽头。

有三个窗户的地方,被隔成了三个小房间。一个是电话室、一个是有洗手槽的洗手间,还有一个是——

夫人的房间。

那是他母亲祈祷时使用的一个很小很小的房间。

头一次知道这个答案时,那个房间的门关着。

同时,我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专门用来祈祷的房间。

我嘴里念着“噢”,眼睛一直看着那扇门。

那个房间的门一向都是关着的。我只有看过一次那个房间里的样子。那一天,房门刚好打开了一点点。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偷瞄了一下里面。

接下来的瞬间,我反射性地向后一退。

那是个蓝色,整间都是蓝色的房间。

我胆战心惊地又看了里面一次,于是我知道为什么会是蓝色的。

因为窗户嵌着蓝色的玻璃,透过玻璃洒进来的光线也将房间静静地染成一片蓝色。

不只是窗玻璃而已,以前的工匠还大展功夫地贴上整墙的蓝色瓷砖。蓝色时间有别于其他房间,快速地在里面流动。

寂静。那个小房间里面只有寂静埋藏在其中。

不知道为什么,那是个令人说不出话来的房间。我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忽然,我的眼睛被中间的架子所吸引。

那里插着一朵鲜花。小花瓶里插着一朵白色的百合花。

白色百合,奉献给神的纯洁花朵。夫人很喜欢那种花。

是的。我看到了那个房间。可是我一直都忘了有这么一回事。

而且那个房间里的花,对你而言就是“sarusuberi”。

我说的不是百合花,你当然也知道百合是那一种花朵。而是那个蓝色窗玻璃的正中央,有着法文称Fleur de lis的百合花图案。一种被简化的西方图案。你称呼那是“sarusuberi”。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弄错。可是在你心目中,肯定那就是你所谓的“我们家的sarusuberi”。

我说得没错吧?

她站在冰冷的走廊上对着绯纱子问。

然而,绯纱子没有回答。

长久的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

绯纱子只是脸上浮现谜样的笑容,一直看着她。

她口中喃喃地说:

所以你说的身边的大人就是……

9

夫人是个大好人。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大家都这么说。

她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鼓励因为女儿的不幸而悲伤的丈夫,经常牺牲自我服务地方,到各地教会对不幸的人们做出奉献。

夫人也常常带着绯纱子到各地的教会。绯纱子说,她很喜欢听不同地区的声音。还说从声音立刻就能分辨出是在哪个地区。

夫人爱她的女儿,比谁都希望女儿得到幸福。

她不是很显眼的人,也不爱说话,总是表现得很节制,像影子般跟在家人身边。

当然,也跟在绯纱子身边。

她是个不会将自我感情显露出来的人,可是却好像有什么信念在支撑着夫人。至于是什么信念?至今大家都不知道。

祈愿奇迹出现的,难道不是夫人吗?还是她认为女儿是为了什么而被牺牲的呢?夫人有什么赎罪的必要吗?有什么重大牺牲的必要呢?

还是说……她心里想着。

憎恨其他并非不幸的人们的可能性呢?

她将手支在腿上,然后将额头靠上去。

眼睛深处的疼痛越来越难受了。

绯纱子的存在难道不就是一种奇迹吗?还是说对我而言是奇迹,但是对夫人不然呢?

我不知道。

她痛苦的抬起头。阳光倾斜,观光客已然离去。

洒着蓝色光线的房间里,站着一位身穿白色衬衫的少女,和一位身穿和服、始终守护着少女的女子。而她就站在两人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