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红花、白花(第2/5页)

两人站在车站的角落聊天。

聊书的感想、事件之后的种种。时间虽然很短,谈话的内容却很充实。她不禁赞赏对方:果然是个不会浪费自己和别人时间的人。

这一次,她们聊起了那件事。

上回因为她还只是个学生,而且对方可能也没想到她会写成书吧。但这一次,对方感觉很不经意地提了那件事。

那是事件发生之后不久,刑警们首度和生还的那个人讯问时的事。

因为没想到事到如今还能听到这种事,她内心十分惊讶,但仍故作镇静地听对方说下去。

当然,我能理解那孩子自己也陷入了惊恐的状况,她似乎隐约知道家人几乎都死了,因为周遭一片呼天抢地的哀嚎声。

站在车站人群的边缘,对方开始诉说。

她在刚送到医院时,是饱受惊吓的状态。很兴奋、动不动嘴里就不断隐隐有词,自己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护士和我也听不出来她说话的内容。

眼前浮现少女躺在床上的样子。

那个人——逃过一劫的绯纱子。

优秀的女警继续说下去。

打了针,暂时休息后,我们开始对她讯问。我们很谨慎、很小心地问话。

我们让她慢慢地说了许多次,因为我们认为说出所有藏在心里的话是很重要的,其中或许会有找到事件真相的线索。

很有耐性问话的女警。充满慈爱,却又全身紧绷生怕听漏了只字片语。

她完全不知道少女在说些什么。

虽然对警方的问话有反应,但回答的内容似乎毫不相干。

和医生互看一眼的刑警们。

我们很困扰,但还是很有耐性的跟她说话。

终于了解那孩子在说些什么时,大家都十分惊讶。

是有关色彩的内容。

那孩子提起了她小时候的事。

她不断重复着还有视力时的往事。

我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提起那些。医生说或许是在下意识之间,想要逃避印象鲜明的过去也说不定。可能是她害怕去理解眼睛看不见时所发生的惨剧,所以才会退缩到还有视力、她能理解的时期吧。

我觉得印象很深刻。

听到她像录音机一样不断重复那些话,不禁让我觉得心头一惊。因为她就像盖章一样不断重复同样的台词,真的就像是录音机一样。

她和谁站在蓝色房间前面。白色百日红的花很可怕。

她从头到尾只说了这些,只是不断重复地说着。

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想了很多,还是无法明白。事后再问,那孩子自己却一点也不记得反复说过那些话。

那孩子在听着家人痛苦死去的同时,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躲进年幼时的幸福日子呢?

感觉好像聊了很久,其实不过才二十分钟吧。

肥胖的女警只要一提起往事,目光就显得遥远。

或许是想起了当时的情形,想起了不断重复色彩话题的少女吧。当时女警看不出年龄的脸庞,如今也变老了。

对了、对了,那孩子说那些话时,手还不停地比划着。该怎么说呢?就是手在不停地转动那样子。她为什么有那种动作呢?

女警对于这个长年困扰的问题,做出了再度思考的动作,并看了她一眼,征询她的意见。

然而她的心思早已不在这里。

因为这段谈话的内容带给她莫大的冲击。

4

她从建筑物走出,朝向绿荫深浓的庭园走去。

她已不太记得当时是如何跟女警道别的。大概只是点头致意、随便提个理由便离开了吧。她的心思早已经完全被当时所听到话给吸引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除所受到的冲击。

蓝色房间和白色的花。白色百日红的花。

那年夏天也盛开过的花——

蝉声唧唧响遍她的身体。

和那首留在厨房的诗句重叠,一起在她体内响起。

为了与你相逢,我独自行旅至今——

绯纱子是基于什么打算留下了那些诗句呢?那是写给谁的信呢?绯纱子全心奉献的对象,到底是谁呢?

她心中突然涌起了不满和不安的情绪。

明明我才是监赏者。明明我才是知道一切真相的人呀!

早已遗忘的感情又再次复苏。

知道自己是正确监赏者的人,又想得到其他人的认同了。先是这个社会,然后是监赏的对象。

绯纱子应该接收到了我的讯息,因为那本书就只是要传达给绯纱子我是监赏者的讯息呀。只要绯纱子读过就好,其他人可以不必读的。

眼前再度浮现那个专心写笔记的青年身影。

爱与侮蔑交织的情感涌上心头。

他误会了。他怀疑自己请他帮忙进行调查是为了要接近他。如今回想起来,其实也未必全然是错的。当时能拜托帮忙做那件事的人只有他。自己对他的出身良好,感到目眩神迷,也很高兴他对自己有好感。我嫉妒他的性情温柔。在对事件什么都不知道的他面前,我故意夸耀自己是过去那段惨剧的关系人。

她眯起眼睛,看着落在自己脸上的绿色树影。

今后,我们将会永远相守。

她听见穿着小圆点图案衬衫的绯纱子,一脸若无其事地低声朗诵那首诗。

世界上知道真正的绯纱子的,只有我一个人。我没有检举她的打算。我才不想做那种无聊、不入流的事呢。

她一边听着大批观光客的喧闹声,陷入沉思。

在观光客踩着碎石子地的沙沙声誉中,她沉思良久。

是的,我知道绯纱子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碎石子地的沙沙声响。观光客的笑声。远处的蝉鸣声。

她感觉头壳一角有些麻痹。

感觉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在读那首诗之前。比发生那个事件还要更早之前。感觉好像在出生之前,她就已经知道绯纱子了。

她抬头看着树叶间的光影。

绯纱子必须有所行动才行。必须完成一件重要的大事才行。没办法呀。假如没有发生那个事件,就会有其他更大的事件发生的。

穿透叶缝洒下的阳光很刺眼,好像有人对着我洒下光的弹珠一样。

是在责备我吗?是在怪罪我吗?为什么是我?

她脚步蹒跚地走进树荫,坐在长椅上。

从皮包取出手帕擦汗。感觉背上泛出了讨人厌的汗水。

这么说来,那名女警好像是完全不流汗的人嘛。总是光滑着一张脸,一点都不会掉妆,就像洋娃娃似的。真是不可思议的人,好像假人一样。

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目光遥远的侧脸影像。

我一直想变成别人,变成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我想知道自己以外的人都有着怎样的心情?

绯纱子。

结果只能让绯纱子知道我是监赏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