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硝烟散尽(第5/19页)

“喂,小鬼,回营地了。”

史密斯拍我的肩我才回过神来,这时大家已经准备返回营地了。温伯格去叫没过来的军医,亚伦少尉去向连长报告。我自己拍打双颊振作起来,重新背好背包。回过头时才发现自称是随军牧师的男子还坐在草丛里,邓希尔把水壶拿给他喝水。

“邓希尔,快走。”

然而邓希尔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他甚至还给那个男子擦掉了滴在下巴上的水。男子终于恢复了状态,脸上有了血色。相反,邓希尔的侧脸却奇怪地有些苍白。没办法,我走上前去抓住他的肩。

“你怎么了?”

“你是有朋友在那边吧?”

“啊?”

我没明白男子在说什么,但他似乎不是在对我说,而是在对邓希尔说。他僵硬地笑着,用手抬了下镜框。我因为站在邓希尔背后,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回答的声音却在颤抖。

“开战前有朋友的家人住在萨克森州。”

“萨克森州……不太安全吧。德累斯顿和莱比锡也都遭受了空袭。不过红军的人也是形形色色的,有无法无天的土匪,有看重秩序的农民,有举止礼貌的军人,也有热爱杀戮的将校。我在逃跑的时候看过一个红军强奸了一个年轻女子之后,发现路边有一具别的女性的尸体,他居然为她做了祷告。真是莫名其妙。”

这时,温伯格与军医、医护兵一起赶了过来,我也帮忙把男子像小鸟一样轻的身体抬起来,放在担架上。

人影朝着救护帐篷的方向越走越远。

“好了,这次真该走了。”

然而邓希尔却仍跪在草丛上低着头。他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膝盖,指甲发白,双手颤抖着。

看着他那样我脑中有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灵光一闪,一下子便有了清晰的轮廓。以前发生的事就像拼图一样联系在一起,有了眉目。

在巴斯通听见的那个不好的预言,爱德说的并非是他自己,而是在说邓希尔。

夜幕降临。吃完饭后我立刻回到了多尔马根镇上用来当作营房的民房。房间很小,只能容得下两个体格魁梧的男子躺下,房间里没有床,在有霉味的地毯上铺上毛毯就成了睡觉的地方。

我点燃烛台上的蜡烛,坐到不是很干净的毛毯上,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我拿起水壶,喝水润喉,等着有人来找我。大约过了十分钟,有人来敲门了。

“你找我吗,科尔。”

见我没有回应,他有点犹豫地慢慢推开门。邓希尔高大的影子投在地上。

“来坐。”

我尽量克制自己急躁的心情,同时又在催促他。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紧张,并未立刻走进来,而是在门口站着不动。

“快啊。”

我加重语气,再次催促他进来。他终于关上门,慢慢走进了房间。我等他在我对面的毛毯上盘腿坐下后,深吸一口气,然后便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我内心的结论。

“你是德国人吧。”

烛火映照下的邓希尔眼神摇摆不定,他张嘴耸肩,肉眼都能看出他的心跳加快了。

“不是,我……”

“别否认了。”

我的声音盖过了他,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都知道了,你是混进来的吧,在法国的时候?”

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呢?我都想痛扁自己一顿。他对德国的童话那么熟悉,明明那么想念家人却没有收到一封来信,他还知道怎么加热德军的口粮罐头,而且他的脸越看越像见过的敌军。美国有不少德裔人群,这也算是我没有多留意的原因之一,但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这一切大概就是从我们在诺曼底空降,到达法国昂戈维尔奥普兰的教堂时开始的吧。那个夜晚,那个教堂,两名医护兵在轰炸中既要照料美国兵也要照料德国兵。我想起了医护兵的对话。

——德国人夜里出去死在了后门。

——咦……是谁移动了这里的伤员?

这与荷兰发生的谜案有点相似。因为换了衣服和剃了光头就相信杨森的女儿是个男的,原理都一样。

“D-Day行动中高射炮与空袭交火,那片区域到处都很混乱。蜡烛也没法好好点,所以视野很差。你就是那时盯上我们受了重伤濒临死亡的战友的吧。”

那时受轻伤的人与普通百姓都在帮医护兵的忙,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大量负伤人员集中在黑暗的地方,即便有人把谁带走了也不是什么怪事。

“你把那个美国兵带到没有人的后门,然后和他换了衣服。”

通常情况下急救会把上衣从前面打开,这样一个人也能轻松脱下。而且因为受了伤,就算没有全副武装也不会让人起疑。我们找到他时,他没有头盔,没有背包,连武器都没有,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那个人才是真的菲利普·邓希尔吧。不过他已经死了。”

在那样的战火之中,分不清敌我,甚至连一个人是死是活都分不清的情况下,用服装来误导他人是最省事的伪装方法。尤其是空降在诺曼底之后,很多人失踪,还有很多人在走散之后与附近的部队会合,就那样被改编到别的部队中去。

他并没有反驳。橙色的烛光照着他的脸,看起来疲惫不堪,皱纹也显得更深了,凹进去的眼睛周围阴影很深。门外有人吹着欢快的口哨走了过去,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严重的事态在背地里发生。

“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自称是邓希尔、我们也一直认为就是邓希尔的这个人眼睛看着下方,小声地报上了名。

“……我的真名叫索默尔,克劳斯·索默尔。但我是美国人。”

我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

“你少跟我胡说八道!还想装是吧!”

“真不是,你冷静一下,听我说……我真的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所以我的英语才能说得这么流利啊。”

这一点的确如他所说。虽然我还是想揍这个长得像科学怪人的家伙一顿,但没办法,我只能强忍着愤怒又坐了下去。邓希尔,不,克劳斯·索默尔用他的双手捂住紧绷着的脸,接着缓缓抬起头来。

“到一九三九年初为止,我和父母生活在北卡罗来纳州,以务农为生。但希特勒掌权之后,我们回到了故乡,是奶奶让我们回去的……之前应该跟你说过,我那个严厉的奶奶。”

“在战壕里你跟我说的那些?”

“对,去年六月我在国防军第六空降猎兵团,在诺曼底迎击你们。”

“第六?也就是说魏德迈少校是……”

“我的上级。”

我想起来了,少校在问他“战争结束后怎么办”时,不知为何突然露出了有点惊讶的表情。实在是太可笑了,我如此信任他,他却一直在欺骗我。我懊恼得无地自容,不由得流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