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木乃伊的谈话(第2/4页)

受了这次惊吓,我们决定留下来继续进行检验。我们从木乃伊右脚的大脚指开始手术。在最里层的种子状骨[2]的外部开了个切口,一直开到解展肌的根部。重新调整了电池,将液体涂在交叉神经上——这时,木乃伊像活人般动了一下,先是抬起它的右膝一直碰到腹部,接着飞快地伸直,一脚踢在庞诺勒医生身上,医生像离弦的箭一样从窗口掉进下面的街上。

想必庞医生已摔得血肉模糊,于是我们全都冲出去抬他。还好,在楼梯口我们碰上了他,他正慌慌忙忙地爬楼,脸上洋溢着探究知识的激情,他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为深刻地认识到热忱而严谨地进行试验的重要性。

根据医生的建议,我们选择在木乃伊的鼻尖上切了一个很深的口,庞医生用双手使劲捉住木乃伊,猛地将电线连了上去。

无论是从精神和肉体——还是夸张和严格地讲——电都起了作用。起初,尸体张开双眼,很快地眨了几下,像是巴恩斯先生演哑剧一样;接着,他打了个喷嚏;坐了起来,对着庞诺勒医生挥动拳头;然后转向格利顿和白金汉两位先生,用地道的埃及话说道:

“先生们,我必须说我对你们的行为既感震惊,又感羞耻。从庞诺勒医生身上不可能指望得到什么好结果。他是个可怜虫,胖笨蛋,他不知好歹。我怜悯他,宽恕他。可你,格利登先生,还有你,西尔克——你们在埃及旅游居住过,人们还以为你们是土生土长的埃及人——我们之间可以很随便地用地道的埃及语交谈,就跟你们写本国语一样——我一直认为你们是木乃伊忠实的朋友——我曾期望你们的行为更加具有绅士风度。可你们站在旁边眼看着我遭受如此不幸而麻木不仁,我会怎样看你们?你们竟允许汤姆・狄克和哈里在这么冷的天气把我从棺材里拖出来。剥光我的衣服,我会怎么想?(言归正传)你们唆使并协同那个可怜的小混蛋庞诺勒医生损害我的鼻子,我又会怎样想?”

在这种情况下听到这番话,毫无疑问我们要么夺门而逃,要么就歇斯底里地狂叫,要么就晕倒在地。我想三者必居其一。但实际上什么事也没发生,为此我感到困惑不解。也许,真正的原因要从年龄中寻找,这完全是按照逻辑学中的反命题规则进行的,现在人们通常都是按反论和不可能的方式来解决一切问题的。或许,正是木乃伊的泰然自若的表情,使得他的话不那么可怕。不论是否这样,事实很清楚,我们中没有一个人惊惶失措或魂不附体。

我相信这没多大的事,只走开几步,以避开埃及人的拳头、庞诺勒医生将双手插进裤袋里,紧紧盯着木乃伊,脸部涨得通红。格利登先生将衣领竖起,敲着腮帮子。白金汉先生垂着头,将右手大拇指放在左嘴角。

埃及人严厉地看了他几分钟,最后不屑一顾地说:

“你怎么不说话,白金汉先生?你听见我问你的话吗?把大拇指从嘴里抽出来!”

白金汉先生略为动了一下,将右手大拇指从左嘴角拿出,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又将左手大拇指放进右嘴角。

埃及人从白先生那里得不到答复,便暴躁地转向格利登先生,以一种命令的口气,质问我们到底居心何在。

格利登先生详细地回答了他。由于美国的印刷厂尚没有象形文活字,我便非常荣幸地录下了他绝妙讲话的全部内容。

需要说明的是,木乃伊所参预的整个讲话都是用原始埃及语,通过媒介(到目前为止只与我及其他在场的人有关)——通过媒介,即格利登和白金汉先生的翻译来进行的。这两个人讲着一口非常流利而优雅的木乃伊母语;但我却发现(无疑是因为两位先生对木乃伊讲述了现代新奇的东西),两位先生有时不得不用浅显易懂的形式来表达某个特殊意义。譬如,格利登先生在谈及“政治”这个术语时,埃及人听不明白,于是他便用一块木炭在墙上画了一个小丑样的人,露着肘,呈跨跃式地站在一根树桩上,右拳紧握着向前挥舞,双眼仰望天空,嘴张到九十度大。以同样方式,白金汉先生却没能表达出“假发”这个绝对现代字眼的含义,后来,在庞诺勒先生的提示下,他脸色苍白地同意摘下了头上的假发,才解释清楚。

格利登先生主要谈到,对木乃伊进行解剖研究,对科学发展极为有利,但无疑会惊动它,对此特向这位阿拉米斯塔肯木乃伊表示歉意。接着,他暗示(除此之外,别无他意)说,在那些小事情得以解释清楚后,我们是否可以按计划进行解剖。庞诺勒医生已备好了器械。

对这位发言人最后的提议,阿拉米斯塔肯似乎有些顾忌,为什么会这样我也说不清,但他说对于道歉表示满意,并从桌上下来,与在场的所有人一一握手。

这一仪式结束后,我们立刻忙于修补解剖刀在木乃伊身上划的刀痕。缝好了他太阳穴的刀口,用绷带绑好他的脚,在他的鼻尖上贴上一张一英寸见方的黑膏药。

我们注意到伯爵(这个头衔好像就是阿拉米斯塔肯的)略微颤动了一下——一定是感到冷了。医生马上便到衣柜取来了一件剪裁得体的黑大衣,一条天蓝色方格尼马裤,一件粉红色方格花布女式无袖衬衫,一件飘逸的绣花背心,一件白色的宽松外套,一个带钩的藤拐杖,一顶无沿帽,还有漆皮靴、草色儿童手套、眼镜,小胡子和瀑布式的围巾。由于伯爵和医生高矮胖瘦差距较大(比例约为2:1),要将这些衣物穿在埃及人身上很有点困难,我们费尽周折,勉强才给他穿戴好。于是,格利登先生伸出手,把伯爵牵到火炉旁一张舒适的椅子上坐下。医生马上按响门铃,要来了雪茄和酒。

谈话很快便热烈起来,阿拉米斯塔肯现在居然还活着,我们对此都感到非常好奇。

“我本来以为,”白金汉先生说,“你早就死了。”

“嗨,”伯爵非常惊讶地答道,“我有七百多岁了!我父亲活了一千年,去世时,一点也不糊涂。”

于是我们提了一系列的问题和猜想,这些在古老的木乃伊看来显然荒谬绝伦。他被寄放在埃莱萨斯陵墓里已有五千零五十年零几个月时间了。

“可我,”白金汉先生重新说,“并没有提到你被埋时的年龄,我承认你仍是个年轻人。我是问你何时被沥青裹起来。”

“被什么裹起来?”伯爵问。

“沥青。”白先生重复道。

“哦,对的,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在我所处的那个时代,我们除了双氯化汞以外,几乎什么也没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