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山的传说(第2/3页)

“不用说,我那份惊讶真是无以复加。鼓声在这些山里简直是闻所未闻。我即使听到大天使的号角[3]。也不会有这等惊奇。然而,一件新的更令人惊骇困惑的趣事接踵而至,只听得传来一阵猛烈的“卡嗒卡嗒”“叮当叮当”的声音,仿佛一大串钥匙似的——一闪眼,一个面容黝黑、半裸着身子的男人尖叫着从我身边跑了过去。当时,他离我的身子那么近,我简直感觉到他喷在我脸上的热气。他手里拿着个由一些钢圈组成的器械,一边跑,一边使劲地摇着它们。他刚一消失在雾中,一头巨兽就张着嘴、瞪着眼、气喘吁吁地紧随他急驰而来。一看它的模样我就知道是条鬣狗。

“看见这么个庞然大物,并没增加我的恐惧,反倒叫我松了口气——因为我确信自己是在做梦,于是拼命想唤醒自己的意识。我果敢而轻快地朝前走去。揉揉眼睛,大声地叫了起来,又捏了捏自己的四肢。只见眼前有条小溪流过,于是我停了下来,俯身洗了手、头和脖子。这下似乎驱散了那些一直困扰我的模糊感觉,我觉得自己换了个人似的,于是,迈着沉着而又轻快的步伐,朝前面那个未知世界大踏步走去。

“由于劳累过度,加之空气相当沉闷压抑,我终于力不能支,在一棵树下坐了下来。一会,太阳出来了,放着昏弱的光芒;树叶的阴影懒懒地投射在草地上,但轮廓也还清晰,好一阵,我诧异地凝视着这些阴影,它们的形状简直叫我惊奇得木然发呆。我抬头一看,那树竟然是棵棕榈。

“这一下我遽然站起,激动得不知所措——因为,这不再是梦幻作祟——我看出,我也感到我已完全驾驭了自己的感觉。这些感觉此刻在我的脑海中展现了一个新奇而又特别令人激动的世界。立刻我只觉得热得难受。微风送来一阵奇异的气味。耳边传来一阵低低的连续不断的潺潺声,像是从满满的,却是缓缓流动的江面上飘来的,其中还混杂着一种特别的嗡嗡声,那是嘈杂的人声。

“我的那份惊讶就不要细说了,且说我正听得惊诧时,迅猛刮来短短的一阵风,仿佛是经魔法师的魔杖点触了似的,凝云滞雾一下就被驱散了。

“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高山脚下,俯瞰下方,是一片辽阔的平原,一条气势宏伟的大江蜿蜒穿过大地。江畔矗立着一座东方风味的城市,正如我们读过的阿拉伯故事中描写的景象,不过比书中描写的更富有奇情异趣。我所站的位置,远比城市的水平面要高,因此我能看到它的每一处僻地和角落。看起来街道不计其数,不甚整齐地纵横交织,四通八达。不过迂回曲折的小巷比街道更长,而且挤满了居民。那些房子充满了生动的画趣,阳台、游廊、尖塔、神殿以及雕得稀奇古怪的凸肚窗比比皆是。集市非常繁荣,陈列在这里的丰富的商品,真是琳眘满目,应有尽有。有丝绸、棉布、亮得耀眼的刀具、大得惊人的珠宝。除了这些,处处还可见到王公贵族的旗帜,载着雍容华贵严裹面纱的贵妇人的大轿小轿,装扮得豪华漂亮的大象,劈削得怪诞奇异的神象,鼓、锣、矛以及镀金镶银的权杖。在拥挤、喧嚷和一片纷繁混乱之中,在那些缠着头巾、身着长袍、须髯飘拂的黑色和黄色皮肤的人群中,无数束带的圣洁的公牛[4]在漫步倘徉,同时,还有许多虽然污秽但也是神物的猿猴,在屋檐周围攀爬着,或是依附在叫拜楼[5]和凸肚窗上。从拥挤的大街到江边,下了数不清的阶梯,就是浴场;整个江面,帆樯林立,此刻,许多满载货物的船队似乎堵塞了航道。城区外,密密的棕榈和可可树丛,以及其它巨人似的奇形怪状的百年老树,拔地而起。放眼看去,到处是稻田、农家的草屋、水池、孤零零的寺庙和吉卜赛人的帐篷,还可见到孑然独行的娉婷少女,头顶水罐,向大江的岸边走去。

“当然,你们马上会说我是在做梦;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压根儿没有做梦的那种明显特点。一切都是非常合乎逻辑的。起初,我不相信自己真的是醒着,便做了一系列的试验,结果立刻证明我真的是醒着。说起来,当一个人做梦并在梦里怀疑他正在做梦时,这种怀疑实际上已证实了自身的正确,而且这个睡觉的人几乎立即就惊醒了。因此,诺瓦利斯[6]说得对:‘当我们梦见自己在做梦时,我们就快醒了。’假如我产生了像我所描绘的那种幻觉,而并不怀疑它是个梦,那么它倒完全可能是个梦;可是,事情真的发生了,而且我也怀疑它是个梦,并对它做了试验,因此,我不得不将它归入别的特殊现象。”

坦普尔顿博士说:“这一点,我不能肯定你是错的。不过说下去吧。你起身下山进城去了。”

“我起身了,”贝德洛伊用一种深深惊诧的目光注视着博士,接着说:“像你说的那样我起身朝城里走去。一路上,我遇见了一大群民众,他们拥挤着穿过一条条大街,朝一个方向涌去,一举一动都显示出疯狂的激动,猛然问,我被一种不可思议的冲动所驱使,对正在发生的一切,充满了强烈的兴趣,我好像觉得自己要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但又不太明白这角色究竟是什么。然而,面对着包围我的人群,我感受到了一种深刻仇恨。我从他们中间退了出来,旋即经过一条迂曲的小路进了城。城里到处骚乱迭起,争战激烈。一伙身穿半印度半欧洲式外衣的男人,在几个身着英式制服的绅十的指挥下,正同一群暴民吵得不可开交。我加入了人少的一方,从一位倒下的军官身上取下武器装备自己,我准也不认识就同那些残暴的亡命之徒打斗起来,我们一下就被众多的暴民击败了,被迫退到一个土耳其式的凉亭里掩蔽起米。我们设栅防守,暂时脱离了险境。从凉亭顶部的一个小窗口,我看见黑压压的疯狂激动的人群,正在包围和袭击一座悬垂在江上的华丽的宫殿。突然,从宫殿高处的窗户里,只见一个模样柔弱的人,用一根由他侍从的头巾做成的绳子吊着降了下来。一条船就在他身边,他乘船逃到江对岸去了。

“接着,一种新东西又攫住了我的心。我匆匆对伙伴斩钉截铁地说了几句,成功地说服了几个人服从我的命令,于是我们从凉亭里拼命地突围出去。我们一头了冲进了包围凉亭的人群中。开始,面对我们的突围,他们猝不及防,连忙后退。接着,又重整旗鼓,疯狂反扑,然后又撤退。这期间,我们也被赶得远离凉亭,困在两旁是高大的悬垂式房屋的狭促街巷里,钻进那太阳终年照射不到的壁凹中,一个个狼狈不堪。暴民们对我们发起猛攻,枪声大作,箭如雨下,我们一下就被击溃了。那些流矢可非同一般,有些像马来人的转动短剑,是模仿爬行的蛇身做的。又长又黑,带有浸了毒液的芒刺。突然一支毒箭射中了我的右太阳穴。我晃了晃身子倒了下来。蓦地,致命的疼痛攫住了我,我挣扎着、喘息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