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进大漩涡(第2/5页)

“有时候人们是这样叫它,”他说,“我们挪威人却称它做‘莫斯固柯厄漩涡’,是根据离岸近一些那个莫斯柯厄岛取的名字。”

以前读过的关于这个大漩涡的一般描述,根本没有为我今天所见到的情景作好一点思想准备。约纳斯・拉穆斯[2]写的那篇,也许是所有这类文章中描述得最为详细的一篇,但却未能使此壮丽、恐怖的景象——或使观者大惊失色的新奇而迷惑不解的景象让读者领略于万一。我无法确定这位作者是从什么地点和在什么时候观察这一奇景的;但绝不可能是站在海尔塞根山顶,也不可能正当风暴来临之时。然而,他那篇文章的某些段落,由于描述得比较详细,倒是可以在下面引用一下,虽然在表达一种奇观的印象方面其效果显得极其微弱。

“在洛福登和莫斯柯厄之间,”他在文章中说,“水深达三十六至四十[3];但在另一边,即朝向韦尔岛(即武尔格岛)那边,水之深度显然变浅,浅到连一只航船在风平浪静时通过那里也难免要触礁破裂。涨潮时,潮水以狂暴之速度奔向洛福登与莫斯柯厄之间一带;而其向海中猛烈退潮时之吼声,则连轰然巨响、极其可畏之大瀑布亦莫能与之匹敌;退潮时之巨吼声闻数里之外,这些漩涡,或谓深渊,有如此之大,如此之深,乃至若有船误入其引力范围,则不可避免为其所吸引,带至海底,在礁石上撞成齑粉;待海水平息,其碎屑残片方被重新抛上。然此种间断性之平静仅在退潮与涨潮之间,仅在风平浪静之时,且仅能持续一刻钟,然后又逐渐恢复其肆虐。当激流极为凶猛,而风暴益增其淫威,此时若接近距其一挪里[4]之处亦甚危险。小舟、快艇、大船,稍有不慎,则未达其处即被卷走。鲸鱼亦然,当其游至距漩涡太近时,往往被其强力所吸引而遭厄运,其徒然咆哮、挣扎想解脱自己之状,非笔墨所能形容。一次有头熊意欲自洛福登游往莫斯柯厄,为激流所卷,带至水下,彼时此兽厉声狂吼,声闻于岸。粗大之枞、松树干卷进激流后,再浮上来时已残缺不堪,其甚者碎裂如毛发然。此清楚表明海底为嵯峨之礁石所组成,被卷下之木干即在此嵯峨礁石间来回旋转。此激流为海潮之涨落所调节——总是每六个钟头升降一次。1645年四旬节[5]前之第二个星期日清晨,激流猛烈而喧嚣,致使岸上屋宇之石块亦震落于此。”

我不知道,就在紧挨那大漩涡的地方,究竟他是怎样查清海水的深度的。所谓“四十,应该只是说的那个海峡中靠近莫斯柯厄岛或洛福登岸边的部分地区的深度。莫斯柯厄漩涡中心的深度定是无法计量的;关于这一事实,无需取得更好的证明,只要站在海尔塞根山那高耸入云的砏岩上,瞟一眼那漩涡的无底深渊就够了。从砏岩顶上俯瞰下面那条咆哮的佛勒格同河[6],我不禁要笑老实的约纳斯・拉穆斯未免有些鲁钝,竟将难以置信的鲸鱼和熊的轶闻也作为历史材料记录下来了;因为事实上在我看来,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即使是现今最大的战船,只要一进入那要命的吸引圈的范围,要想抵抗,那真如羽毛之于飓风,是莫可奈何的,只能是立即遭到灭顶之灾。

有些企图解说这种现象的文章,记得当时细细读来,也觉得似乎很有道理——而现在却截然相反,认为它们完全不能令人满意了。一般的看法是,这种现象正跟费罗厄群岛之间的三个较小的漩涡一样,“非有他故,仅因潮水涨落时升起或跌落之波浪与水中礁石之背脊相撞击,礁石禁锢海水,海水若瀑布状突然下跌;波涌愈高,其下跌亦愈深,其自然之结果则为旋流或漩涡,其巨大吸引力,以小型实验即可得知。”——这段文字是布列颠百科全书上面的。基谢尔[7]等人都设想大漩涡水道中心是个无底洞,这个无底洞贯穿地球,大漩涡里的水流往某个很远的地方——流往波的尼亚湾[8]就是一种较为肯定的说法。这种见解本是没有根据的,但看着这段文字,我的想象力竟欣然同意他这种意见了;而且,使我吃惊的是,当我把这种意见说给我的向导听时,他却对我说,虽然在这个问题上,这几乎是挪威人普遍能接受的一种观点,但却不是他自己的观点。对于前一种看法,他承认自己理解不透;在这一点上,我的看法倒是跟他一致——因为尽管书上写的看起来无可辩驳,但在那漩涡深渊的雷鸣声中,那种看法变得完全难以理解甚至荒谬绝伦了。

“现在您已经清楚地看到了漩涡,”老人说,“如果您绕着这砏岩爬到它避风的一面,就能避开这海水的吼声,我就给您讲个故事,使您相信我对莫斯柯厄大漩涡确实有些了解。”

我爬到他要我去的地点,他便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我和我的两个兄弟以前有一条载重量为七十吨左右的双桅纵帆渔船,我们一贯是用它在莫斯科厄岛那边、武尔格岛附近的小岛之间捕鱼。如果人们有勇气一试,在大海的巨猛涡流中,遇到适当时机,就能捕到大量的鱼;但在洛福登沾海的所有居民里面,只有我们兄弟仨经常出外到我对您说过的那些岛屿之间去干这行当。通常的捕鱼区是在南边下方很远的地方。那里不用担风险,随时都可以捕到鱼,所以一般人都愿意到那里去。然而,在这块礁石之间的上等地区,不但鱼类品种极其优良,而且产量也十分丰富;这样,就使我们在一天之内所捕得的鱼,往往比那些胆小的同业们在一周内所捕的鱼还要多。事实上,我们将这当成一种不顾死活的投机事业——用冒生命的危险来代替劳动,凭胆量来保证资本。

“我们将渔船停在从这儿往上走约五英里岸边一个险阻的海角;我们的惯例是,在晴好天气,趁一刻钟的平潮时间,赶紧将渔船开过莫斯柯厄漩涡的主要水道,在那水坑的老上头,然后再开下去,在挨近奥特霍尔姆或桑夫莱森的某个地方停泊,那里的漩涡没有别处的猛。我们通常就在这里停留,直等到我们估计的下一个平潮期才开始回家。我们决不在来回途中没有平稳不变的侧面风的时候出海远航——我们要估准那风在我们归来时不会误我们的事——而这点我们很少有预测上的错误。六年来,有两次因为一丝丝风都没有,我们只好被迫在那儿停泊,逗留通宵,而这种现象在那处地方确实是少有的;又有一次,由于我们到达打渔场所不久就刮起了大风,水道上风急浪高,翻腾不已,其情景简直不敢想象,我们不得已,在那里呆了将近一个星期,快要饿死了。那一次,我们有幸漂进无数交叉激流中的一条——今天在这儿,明天又到了别的地方——后来将我们推送到了夫利门岛避风的一面,我们有幸在那儿抛了锚,不然的话,我们早就给推送到大海外面去了,因为旋流将我们的船弄得团团转,转得个稀里糊涂,后来我们干脆将锚缠住,拉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