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第3/6页)

然而,今天枕头上怎么没有头发。我的头发去哪儿了?

我隐约看见,那把剪刀仍明晃晃地躺在梳妆台的顶端。我使劲儿吞了几口口水,这才发出微弱的声音,我叫的是克里斯的名字,没有叫妈妈。我向上帝祈求,一定要让哥哥听到。“克里斯,”总算叫出声了,尽管声音特别古怪,“我感觉不对劲。”

我虚弱的声音惊醒了克里斯,尽管我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听到那么细微的声音的。他坐起身,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卡西,怎么了?”他问。

我嗫嚅了几句,克里斯忙从床上坐起,套上弄皱的蓝色睡衣,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金发,走到我床前。然而,他愣住了。只见他深吸一口气,过度的惊恐让他无法控制地发出粗重的喘气声。

“卡西,我的天哪!”

克里斯的惊呼让我脊背一阵发凉。

“卡西,天哪,卡西。”他呜咽着喊。

克里斯直直地盯着我,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看到了什么眼睛才会瞪得那样大,我试图抬起灌了铅一样的手臂,想扶一下发胀的脑袋。手却被固定住了——这时我才得以大喊出来,撕心裂肺的叫声!我好似发狂一样号啕大叫,直到克里斯将我按到他怀中。

“不要,不要叫了。”他抽泣道,“想想还有双胞胎……可别再吓到他们了……求你别喊了,卡西。他们已经受了太多苦,我知道你肯定也不想给他们留下永久的伤痕,你如果真想再看到他们受伤,就叫吧。没事的,没事的,我会把它弄掉的。我发誓,今天,我一定会把你头发上的焦油弄掉。”

克里斯在我手臂上找到一个针孔,那是外祖母用皮下注射针给我注射安眠药留下的。在我昏睡期间,她将加热的焦油倒在了我的头发上。倒焦油之前,她一定还把我的头发特意拢到了一块,因为我的每一根头发都被焦油牢牢地固定住。

克里斯拦着不让我照镜子,但我用力把他推开,镜子里我的脑袋变成了吓人的黑色的一团,这让我惊恐万分。就像是一大团黑色的泡泡糖,还是被嚼得面目全非的那种,罩在我的脑袋上。焦油甚至流到我的脸上,在我的脸颊留下黑色的印痕。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我知道克里斯永远不可能把这焦油弄掉。绝不可能!

科里最先醒来,他像往常一样打算跑到窗子旁掀开一点帘子,好看一眼那跟他捉迷藏的阳光。就在科里打算跑向窗户的瞬间,他看到了我。

他目瞪口呆,用拳头去揉眼睛,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卡西,”他试探着开口,“是你吗?”

“我想是的。”

“你的头发怎么变成黑色的了?”

没等我回答,凯莉醒了过来。“啊!”她号叫起来,“卡西——你的头看起来好滑稽!”我看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里顺着脸颊滑落。“我不喜欢你这样!”她大叫着,随即抽泣起来,好似焦油是淋在她的头上一样。

“冷静,凯莉。”克里斯用跟平时一样不动声色的语气说。“卡西头发上的只是焦油而已——等洗个澡,头发抹上洗发露,一切就会恢复原样。在此期间,我希望你们两个能吃点橙子当早餐,然后坐那儿看电视去。等把卡西的头发弄干净,晚点我们就能正式吃早餐了。”克里斯没有提外祖母,是因为担心双胞胎更加恐惧当前的处境。双胞胎顺从地在书挡旁席地坐下,彼此依偎着,削了一个橙子吃,便再次沉浸在卡通片和周六早晨的各种或暴力或愚蠢的信息中。

克里斯让我坐到放满热水的浴盆中。我把头一遍又一遍地放入那几乎能烫下一层皮的热水中,而克里斯则不停用洗发露软化头发上的焦油。焦油的确软化了,但并没有脱落,头发也没能洗干净。克里斯的手指在一大团黏糊糊的东西里翻腾。我听到自己在轻声呜咽。他尽力了,他真的尽力想在不扯掉全部头发的前提下帮我把焦油弄干净。而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把剪刀——外祖母放在梳妆台顶端的那把亮闪闪的剪刀。

克里斯跪在浴盆旁,手指费劲地穿过那黏成一团的头发,可与此同时他的手上也多了一把黏糊的黑头发。“你得用那把剪刀才行!”经过两小时的徒劳,我大喊道。“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用剪刀。”克里斯推测肯定有某种化学品可以化掉焦油,同时又不至于溶掉头发。妈妈曾经送给他一套专业用的化学用品。盖子上标示着严重警告:“此非玩具。盒中为危险化学品,仅供专业使用。”

科里和凯莉手牵手地走到浴盆边盯着我看,想知道为什么我在里面待这么久。

“卡西,你头上是什么东西?”

“焦油。”

“为什么你头发上会有焦油?”

“睡觉时不小心弄上的。”

“你在哪儿找到的焦油?”

“阁楼。”

“可你为什么要把焦油弄到头发上?”

我讨厌撒谎!我想告诉她究竟是谁把焦油淋在我头发上的,但这些又绝不能让她知道。她跟科里已经怕死了那个老女人。“回去看电视,凯莉。”我喝道,她的那些问题让我烦躁,而且我不想看到她那瘦削的脸颊和凹陷的双眼。

“卡西,你不喜欢我了吗?”

“怎么会?”

“是吗?”

“我当然喜欢你,科里。我爱你们两个,但我不小心把焦油弄在了头发上,我现在是生自己的气。”

凯莉挪到科里身旁。两个人说着悄悄话,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只有他们俩能懂的语言。有时,我觉得他们或许比我和克里斯想象的要聪明许多。

我在浴盆里待了好几个小时,克里斯调配出好几种化合物,尝试着抹到我的头发上。他什么都试遍了,我也只得一遍一遍地换水,水越换越烫。他一点点地帮我清掉头上的焦油,把我折腾得够呛。焦油总算脱落了,但我也随之被扯掉了许多头发。好在我头发多,掉一部分头发也没那么明显。等到这一切收拾好,天也快黑了,而克里斯和我还滴水未进。他把奶酪和饼干给了双胞胎,自己只是胡乱应付一下。我用毛巾包起少了很多的头发,坐在床上等头发干。剩下的头发也十分脆弱,轻易就能折断,而且变成了近似银灰的颜色。

“其实你不必费这么大劲儿的,”我对正用两块奶酪饼干填肚子的克里斯说,“她还没给我们送吃的来——除非你把我的头发都剪了,不然她不会再送任何吃的上来。”

克里斯捧着一碟奶酪和饼干朝我走来,同时还拿了一杯水。“先吃点饼干,喝点水。我们可以智取。如果明天她还是不送吃的上来,或者妈妈也还是不来看我们,那我就把你前面的头发剪掉,或者只剪额头上的。到时候你再用丝巾把脑袋包起来,假装不好意思露出光头,用不了多久剪掉的头发就会长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