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第2/6页)

每次她看我,都只盯着特定的部位看。她从未将我看作一个完整的人,不过是一堆让她生气的器官组合而已……而她要做的就是毁掉所有让她生气的东西。

我试图冲进洗手间并锁上门。可不知为什么,我那双训练有素的跳舞的腿却怎么也动不了。一想到那把闪亮的长剪刀,我就吓得无法动弹——更何况还有外祖母那双写满厌恶、憎恨和轻蔑的眼睛。

这时,克里斯挺身而出,他用男人般强而有力的声音说:“外祖母,卡西的一根头发你都别想剪!你只要敢靠近她一步,我就用这把椅子砸烂你的脑袋!”

说着,克里斯举起我们平时吃饭坐的椅子,以表明他绝不是空口威胁。克里斯的蓝眼睛里喷着怒火,而外祖母的眼中则写满憎恶。

她厉色瞪了克里斯一眼,好似压根儿不把克里斯的威胁当一回事,似乎觉得凭克里斯的力量绝不可能伤害到山一样高大的她。“好吧,随便你。我给你两个选择,丫头——要么剪掉头发,要么断粮一周。”

“双胞胎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恳求道,“克里斯也什么都没做。他刚从阁楼下来,根本不知道我没穿衣服——全都是我的错。我可以一周不吃东西。我不会饿,而且,妈妈不会任由你饿着我的。她会给我们送吃的来。”

但其实我这些话说得很没底气。妈妈已经很久没来了,她现在来得很少,我知道自己会饿肚子。

“要么剪掉头发,要么一周不给吃的。”外祖母不为所动地重复了一遍。

“你不能这么做,老女人。”克里斯举着椅子朝她走近,“我只是碰巧撞到卡西没穿衣服。我们之间是清白的,什么都没做,你不能不管来龙去脉就这样给我们定罪。”

“要么剪掉头发,要么饿一周。”外祖母又跟我强调了一遍,一如既往地忽略掉克里斯,“要是你胆敢反锁卫生间的门,或躲到阁楼上,那你们全部人都给我饿两周,不然就等着顶一个光头下来吧!”说完,她又用那双冰冷精明的眼睛盯着克里斯看了好一会儿。“我想你妹妹这头珍贵的长头发就由你来剪好了。”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神秘笑容。那把闪亮的大剪刀就放在梳妆台的顶部。“等我回来,若看到你妹妹的头发没了,你们四个也就能吃饭了。”

然后她便走了,将我们四个锁在屋子里面,留我和克里斯面面相觑。

克里斯冲我微笑了下。“卡西,过来,她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妈妈随时都可能过来的。我们跟她说……不成问题,我也绝不会剪你的头发。”说完他用手环住我的肩膀,“幸好我们在阁楼上藏了一盒饼干和一磅切达奶酪,对吧?我们还有今天的伙食——那个老巫婆忘了这一点。”

我们向来吃得不多。那天吃得就更少了,以防妈妈真的不来看我们。我们留了一半的牛奶没喝,橙子也都留着。等到天黑,妈妈没有来。我整晚辗转反侧,心里七上八下睡不着觉。后面总算睡着了,却又做起了可怕至极的噩梦。我梦见克里斯和我在黑黑的树林里,四处寻找凯莉和科里,结果却迷失在树林深处。我们在梦里大声地呼唤他们的名字。双胞胎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我俩惊慌不已,只能在黑暗中横冲直撞。

突然,黑暗中隐约出现一个姜饼做的小屋子。还有奶酪屋,奥利奥饼干做成的屋顶,圣诞硬糖铺成一条五彩斑斓的曲径,直通向好时巧克力做成的门。房子的篱笆桩是薄荷糖做成的,周围的灌木则是一个个锥形的冰淇淋,七种不同口味。我用意念告诉克里斯,不要!这是陷阱。我们不能进去!

克里斯传回的信息是:我们必须得进去!我们要救双胞胎!

于是我们悄悄潜入,出现在眼前的是热三明治卷做的垫子,还滴着金色的黄油,沙发是新鲜出炉的烤面包,同样蘸着黄油。

而厨房里站着一个最最可怕的巫婆:尖鼻子,下巴突出,嘴巴凹陷,没有牙齿,脑袋是灰色布条做成的拖把,根根朝向不同的方向。

她用金色的长发缠住双胞胎,眼看就要把他们扔进热锅。两个小家伙冻得全身青紫,而他们的身体竟慢慢变成了姜饼,蓝色眼睛成了两颗黑葡萄干。

我尖声大喊,歇斯底里地大喊!

巫婆转过身用那双灰色燧石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然后张开红色尖刀片一般薄的嘴唇大笑起来!她歇斯底里地笑啊笑,笑得我跟克里斯发毛。随后她把头往后一甩,张大嘴巴露出扇子一般的扁桃体——令人惊诧的是,她竟变成了外祖母的模样。好似破茧成蝶一样,我们目睹了她变身的过程。我们俩僵在原地,怔怔地盯着她看……惊恐之中,妈妈过来了!

妈妈,她金色的长发如丝柔滑,瀑布一样扑下来,发丝好似蛇一样将我们缠绕。妈妈蜿蜒流动的发卷缠住我们的双腿,慢慢爬向我们的喉咙……试图将我们勒死……这样她继承家产就再没有任何威胁。

我爱你们,我爱你们,我爱你们。她无声地低语。

我猛地惊醒,而克里斯和双胞胎仍在睡梦中。

睡意一阵阵向我袭来,试图又将我拉入梦中,令我绝望。我奋力抵挡,想甩掉那困意,然而如同溺水一般,我慢慢又滑入梦中,再次进入可怕的噩梦。我疯狂地奔入黑暗,跌进一个血泊之中。那血好似焦油一样黏糊,而且散发出焦油的味道。我梦见长着天鹅脑袋和红眼睛的钻石鱼游过来咬我的手臂和双腿,直到我失去知觉,而那长着天鹅脑袋的鱼放声大笑起来,见我不断沉沦,见我血流成河,它高兴得很。“看!看哪!”这声音不断回荡,“你们逃不掉的!”

清晨,厚重的窗帘外面晨光熹微,代表希望的黄色微光透了进来。

凯莉转过身,紧紧依偎住我,“妈妈,”她无意识地嗫嚅道,“我不喜欢这个宅子。”她丝般柔顺的头发掠过我的手臂,好似鹅绒一样,慢慢地我的双手双脚恢复了知觉。

凯莉在一旁不安地扭来扭去,想让我用手臂环住她,但我只是平躺在床上,手脚好似被人扯住了一样无法动弹。我怎么了?头为什么这么重,感觉脑袋里面装满了石头,头痛欲裂,手指和脚指头也丝丝刺痛。身体像灌了铅。墙壁向我推来,又退后,视野里的一切都是扭曲的。

我想从对面的镜子里看自己,然而当我试图移动发胀的脑袋,却怎么也动不了。平时每晚睡觉前,我都会把头发拨到枕头上,方便转动脑袋,而且也可以让我那精心打理的健康强韧、散发着香甜气息的丝般秀发包裹住脸颊。这带给我巨大的感官享受,那种秀发触着脸颊的感觉,能将我带到充满爱的甜蜜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