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十三分(第2/4页)

当然他同意了,他是个绅士。

“我们能谈一会儿吗?我最渴望的东西——交谈。”一旦你同某人说话,就是把你的话抛给他,并且用你的耳朵感受他的话,手势语则完全不是这样。

“当然,让我们交谈吧。”

“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关于我怎么知道自己是聋人的故事。”

“请……”他看上去真诚而好奇。

梅勒妮本来想成为一名音乐家,她告诉他。从四五岁开始,尽管她不是神童,但在音高的辨别力上很有天赋。古代音乐,凯尔特音乐,西部乡村音乐,她全都喜欢。她听到一个曲调,就能凭着记忆在家里的雅马哈钢琴上弹奏出来。

“然后……”

“告诉我所有的事。”

“当我八岁多将近九岁的时候,我去听朱蒂·科林斯的音乐会。”

她继续说:“她正在唱歌,一首我以前没听过的歌,让人难以忘怀……”

音乐屋里,通过讲述人的描述,凯尔特竖琴开始演奏那支曲子。

“我哥哥拿着音乐会的节目单,我侧身问他歌曲的名字。他告诉我是《少女的坟墓》。”

德·莱佩说:“没听过这个名字。”

梅勒妮继续说:“我想用钢琴弹奏这支曲子。这……这很难形容。只是一种感觉,我必须表达的某种感觉。我必须学会这支曲子。音乐会结束后当天,我让哥哥在音乐商店停下来给我买一些音乐乐谱,他问我哪支曲子。《少女的坟墓》,我告诉他。

“‘什么名字?’他皱着眉头问。

“我笑了。‘在音乐会上,笨蛋。她用来压轴的曲子。那支曲子,曲名是你告诉我的。’

“然后是他笑了。‘谁是笨蛋?《少女的坟墓》?你在说什么?那是《奇异恩典》。一首古老的赞美诗。那才是我告诉你的。’

“‘不!’我确实听见他说的是《少女的坟墓》。我敢肯定!而且就在那时我意识到我正前倾着身子听他说话,当我们俩之中的一人转过身子,我无法完全听清他说什么。当我看他时,我只盯着他的嘴唇,从来不看他的眼睛,或脸上其他部分。至少六到八个月以来,我跟别人说话时也是只盯着他们的嘴唇。

“我直奔商业区音像商店——两英里之外——我不顾一切,我必须弄清楚。我肯定我哥哥是在取笑我,我讨厌他这样做。我发誓要报复他。我跑到民间音乐区,浏览朱蒂·科林斯的集子。是真的……《奇异恩典》。两个月后,我被诊断为一只耳朵的听力为五十分贝,另一只为七十分贝。现在两只耳朵的听力加起来大约只有九十分贝了。”

“对不起,”德·莱佩说,“你的听力怎么了?”

“感染。它损坏了我耳朵里的绒毛。”

“没有什么办法治疗吗?”

她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认为你是个聋人。”

“聋人?我?”他难堪地笑了,“但是我能听见。”

“哦,你可以是个有听力的聋人。”

他看上去很困惑。

“聋人,但是能听见。”她继续说,“你知道,我们称呼那些有听力的人为他者,但有些他者跟我们很像。”

“那是一种什么人呢?”他问。他会为被纳入其中而骄傲吗?她想他会的。

“人们按照自己的心活着,”梅勒妮回答,“而不是其他别的什么。”

她羞涩地停顿了一下,因为她不敢确定自己总是用心在听。

一支莫扎特的曲子开始演奏了,或者是巴赫。她不确定是哪首曲子。(想想在十二个月里听到的所有音乐,为什么感染不晚来几年呢?谢天谢地,父亲把电台音乐连到农场的扬声器上。在我的简历中,你们会看到我是听着《珍珠贝》、汤姆·琼斯和巴瑞·曼尼洛【注】长大的。)

【注】:美国著名歌手兼词曲作者。

“我还有好多事要告诉你,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我很愿意听。”他和蔼地说,可是之后,突然地,他消失了。

梅勒妮深吸一口气。

音乐屋消失了,她回到了屠宰厂。

她睁开眼,看着周围,以为会看到布鲁图出现,或者熊叫喊着,对着她咆哮。

但是没有,布鲁图已经走了,熊一个人坐在门口,嘴里嚼着东西,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

是什么把她从音乐屋里拉回来的?声音的振动?灯光?不,是气味。气味让她从白日梦中醒过来。什么气味呢?

她在各种气味中辨别着,油质食物,身体,石油,汽油,生锈的铁,陈旧的血迹,腐臭的猪油,以及上千种其他气味。

啊,她清楚地识别出来了,浓烈的刺鼻的气味。

“姑娘们,姑娘们,”她用力地对学生们比画着,“我要说件事。”

熊的脑袋转向她们,他注意到了她的手势,他的笑容立即消失了,并站起来。他好像喊着:“停下来,停下来。”

“他不喜欢我们做手势,”梅勒妮快速地比画着,“我们假装正玩手形游戏。”

这是梅勒妮所喜爱的聋人文化之一——爱的语言。美国手语和其他语言一样,实际上是美国广泛运用的五种语言之一。美国手语的单词和句子可以被分解成比较小的结构单元——手形,动作,手与身体的联系,正如口头语言能够分解成音节和音素一样。那些手势适合他们做语言游戏,几乎所有聋人都是玩这种游戏长大的。

熊冲她咆哮着:“什么该死的玩意儿?”

梅勒妮双手猛烈地摇晃着,她在地板的土上写道:游戏,我们在玩游戏,明白吗?我们用手做各种形状,各种东西的形状。

“什么东西?”

这是动物游戏。

她做了手势表示“笨蛋”,伸出食指和中指,形成一个V,形状模模糊糊地像个兔子。

“什么东西?”

兔子,她写道。

双胞胎低下头,咯咯地笑着。

“兔子……不是……该死的兔子。”他说。

请允许我们玩吧,不会伤害谁。

他瞪着凯莉,她比画着:“你是臭狗屎。”然后笑着,在地板上写着,那是河马。

“……你们这些该死的没脑子的东西。”熊转向他的炸薯条和苏打水。

姑娘们等到他消失后,期待地看着梅勒妮。凯莉不再笑了,唐突地问:“你想说什么?”

“我打算把我们从这儿弄出去。”梅勒妮叹了口气,“就是这样。”

亚瑟·波特和安吉·斯加佩罗准备询问乔斯琳·魏德曼,她正在接受医生的检查。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一声枪响。

一个微弱的爆裂声,远不及他们头顶上扬声器里传来的迪安·斯蒂尔威尔急切的声音让人震惊。“亚瑟,有情况,汉迪在开枪。”

该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