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6页)

随着岁月的流逝,英国在莫斯科的外交使团日益庞大,这座大厦已经容纳不下所有的工作部门,因此,使馆在市内各处又设立了许多分部。虽然苏联多次提议可帮助英方把所有部门都集中到一个大院里,但伦敦婉言回答说,他们愿意继续留在索菲亚码头。大厦是英国不可侵犯的主权领土,因此使馆一直没有挪过地方。

东方的山丘上出现了黎明的第一线曙光,此时的列昂尼德·泽伊采夫正坐在河对岸,注视着随风舒展的那面旗帜。这情景勾起了他对一件遥远往事的回忆。

十八岁那年,兔子应征加入红军,经过最基本的训练后,他随同坦克部队开赴东德驻防。他是一名列兵,他的教官们认为,他连当下士的实力都没有。

1955年的一天,在波茨坦郊外的一次例行行军期间,他在密林中掉队了。他迷了路,十分害怕地在林子里踉踉跄跄地行走,最终发现了一条沙土路。他在那里停下脚步,吓得僵住了。相距十码远处停着一辆敞篷吉普车,还有四名战士。显然,他们是在巡逻途中停下来休息的。

两名战士在车上,另两名正站在车边吸烟,他们手里拿着啤酒瓶。他立即明白过来,他们不是苏联人。他们是外国人,是根据1945年的《波茨坦协定》驻扎在波茨坦的占领军中的西方人,但他对此一无所知。他之所以会明白,是因为他被告知过,他们是敌人,是来摧毁社会主义的,也会来杀他。

他们看见他时,停止了交谈,把目光转向他。其中一个人说:“喂,喂,快看这里来了个什么人?一个苏联人呢。你好,伊凡。”

他一个字也没听懂。他的肩上斜挎着一支冲锋枪,但是他们似乎并不怕他,他倒是很怕对方。他们中有两个人戴着黑色贝雷帽,上面的黄铜帽徽闪闪发亮,后面还有一丛半红半白的羽毛。他并不知道,自己眼前的是英国皇家燧发枪团的羽饰徽标。

吉普车旁边的一个战士离开战友,漫步朝他走了过来。他吓得魂不附体,觉得简直要尿裤子了。那人也很年轻,有一头红色的头发和一张长着雀斑的面孔。他朝泽伊采夫露出了微笑,递给他一瓶啤酒。

“来吧,朋友,喝啤酒。”

列昂尼德感觉到手中玻璃瓶子的凉爽。外国兵点点头,示意他喝酒。酒里肯定下了毒。他提起瓶子,把瓶口对准嘴唇,脑袋朝后仰去,一股冰凉的液体流经喉咙。这啤酒劲大,比苏联的好,是好啤酒,但他被呛住了,咳了起来。红头发士兵笑了。

“喝吧,继续喝吧。”他说。对泽伊采夫来说,对方说的话只是一种声音。让他惊讶的是,外国兵转身走回到几码之外的吉普车那儿去了。这个人根本不怕他。他是携带武器的红军战士,但这些外国人在轻松地说笑打趣。

他站在树旁,喝着凉爽的啤酒,心里纳闷,不知道尼古拉耶夫上校会怎样想。上校是中队指挥官,只有三十多岁,但已经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战斗英雄了。有一次,上校叫住泽伊采夫,询问他的家庭背景和家乡。这位列兵告诉他,自己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上校拍拍他的背,告诉他可以把部队当作他的家。他很崇拜尼古拉耶夫上校。

他吓坏了,不敢把啤酒朝他们扔回去。不过话说回来,这啤酒味道倒是真不错,哪怕是下了毒药的。他于是把啤酒喝光了。过了一会儿,车外的两名战士爬上汽车后座,戴上了他们的贝雷帽。司机发动汽车后,他们便走了,不慌不忙,也不怕他。红发战士还转过身来朝他挥手。他们是敌人,正在准备入侵苏联,却向他挥手。

他们走了以后,他把空酒瓶朝林子深处扔去,然后撒腿在树丛中奔跑。终于,他看到了一辆苏军卡车,于是搭车回到了军营。他因为掉队,被中士惩罚去伙房干了一星期的活,但他从没说起过关于外国人和啤酒的事情。

在外国人的汽车开走之前,他注意到汽车右侧车身上有一个类似团徽的图案,汽车后端还有一根拉得长长的天线,天线上有一面旗帜,约一英尺见方。旗帜上印有十字图案,一个红色的在正中央,还有两个在对角线上,由红白两色组成,这些十字全都印在蓝色的背景上,构成了一面由红、白、蓝三色组成的旗帜,很有意思。

四十四年后,这面旗帜又出现了,在河对岸的建筑物上迎风飘扬。兔子的问题有了解决办法。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偷走阿科波夫先生的这份文件,但现在他不可能再送回去了。也许并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份文件丢了。于是,他要把这份文件交给有着好玩的旗帜和请他喝过啤酒的人们。他们会知道该如何处理。

他从凳子上站起来,开始沿着河岸走向横跨莫斯科河的石桥,走向索菲斯卡亚码头。

内罗毕

1983年

小男孩感到头痛,伴有低烧。他母亲起初以为他只是在炎热夏日里着了凉,但到了晚上,这个五岁的孩子因为头痛而尖叫不止,闹得父母一宿没合眼。第二天早上,苏联使馆大院的外交官邻居们前来询问,因为房子墙壁薄,而且天热时大家都开着窗户睡觉,昨晚他们也被这孩子闹得没睡好。

上午,母亲带儿子去看医生。当时,苏联集团的使馆都没有单独配备医生,但各使馆有一位共用的医生。斯沃博达大夫是捷克使馆的,但他也为整个社会主义阵营的使馆提供医疗服务。他是一个好人,工作很认真。他只用了几分钟时间就诊断完毕,告诉这位俄罗斯母亲,她儿子患了疟疾。他开了个处方,配了适当剂量的药物:当时苏联医药界常用的氯喹和百乐君的改良配方,还有一些每日服用的消炎药片。

治疗没有收到效果。两天后,孩子的病情加重了。他的发热和颤抖都加剧了,一直在尖叫,说头痛得厉害。大使马上批准他们去内罗毕总医院就诊。由于母亲不会说英语,她丈夫——主管商务的二等秘书尼古拉·伊里奇·图尔金,就陪她一起去了。

内罗毕总医院的温斯顿·莫伊大夫也是一位优秀的内科医师。对于热带疾病,他很可能比捷克医生更内行。他进行了彻底的检查,然后直起身来露出微笑。

“恶性疟原虫。”他做出诊断。那位父亲皱起眉头倾身向前,感到迷惑。他的英语很好,但没有好到能够听懂医学术语。“那是疟疾的变种,对斯沃博达医师所开的氯喹类药物具有抗药性。”

莫伊大夫给孩子开了广谱强力抗生素药物处方,还安排了静脉注射。起初,这似乎起作用了。过了一周,药效消退后,病情又出现了。这时候,做母亲的变得歇斯底里,她再也不相信外国药物,坚持要带儿子飞回莫斯科看病。大使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