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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得尝尝我们的炖山羊肉了。”他宣布,语气坚定,“那个老厨师啊,他炖的东西比日内瓦的餐厅还好吃!你是个好人,对不对,彼得?你是我的好朋友!”

在坟墓里面跟蛇躺在一起的,你看到了谁?他在问罗贝尔。是不是又是婉哲?或者是特莎冰冷的手伸出来碰触你了?

土库屋里的地板对角线不超过十六英尺。家庭餐桌是由木板拼凑钉成的。没有打开的啤酒箱子和色拉油箱子就当做椅子。灯芯草天花板吊着一个摇摇欲坠的电风扇,虽然在转动,却转不出什么风,空气充满了大豆和杀虫剂的臭味。只有一家之长罗贝尔有椅子坐,他一把从无线电前面拉过来。瓦斯炉旁边有个赌马场用的大雨伞,下面堆的是无线电。他头戴霍姆堡毡帽,挺直腰杆坐在椅子上,一旁是贾斯丁,另一旁是杰米。杰米身处此地似乎怡然自得。贾斯丁的另一边是一位扎了马尾辫的年轻男医生,来自佛罗伦萨,他身边则是医疗所的苏格兰护士海伦,海伦对面是名叫萨维宣的尼日利亚护士。

罗贝尔大家族的其他成员没时间闲晃,他们自己舀了炖山羊肉站着就吃了起来,有人稍微坐下,只够时间大口吞下肚子,然后告辞。罗贝尔以汤匙舀着狼吞虎咽,边吃边说,视线绕着餐桌转,说个不停。虽然他偶尔会针对特定家庭成员发言,不过没有人怀疑他分享的智慧主要受益人是来自伦敦的记者。罗贝尔第一个话匣子的主题是战争。不是他们身边到处发生的部落冲突,而是“这个可恶的大战”,发生在班提乌北方的油田,日渐扩散到南方。

“喀土穆的那些狗杂种啊,他们有战车有武装直升机哪,彼得。他们把可怜的非洲人整得家破人亡。你往北边走,自己去看看嘛。如果轰炸没有成功,就派地面部队进去收拾,没有问题。那些部队尽情烧杀掳掠。是谁在帮助他们?是谁在边线拍手叫好?跨国石油公司!”

他愤慨的嗓音震住了整个地板。他周围的话题不是过来一较高下就是等死,而多数的话题的确是败下阵来。

“跨国公司很爱喀土穆啊,老兄!‘天啊,’他们说,‘我们尊敬你们优秀的基本教义派原则。公开鞭打几个人,砍掉几只手,我们很钦佩。我们希望尽所有可能帮助你们。我们希望你们能尽量使用我们的道路和飞机跑道。只要禁止那些懒惰的非洲无业游民进入市区和村落,他们阻碍了伟大的获利之神!我们希望来个种族净化行动,将那些非洲无业游民扫除得一干二净,期望与你们那些在喀土穆的人一样殷切!所以啊,这里有一些不错的油矿留给你们,拿去多买一些枪炮!’你听到了没,救助者?彼得,你写下来了吗?”

“一字不漏,谢谢你,布兰特。”贾斯丁轻声对着笔记簿说。

“跨国公司做的是恶魔的工作,我告诉你啊,老兄!总有一天他们会下地狱,罪有应得,他们最好相信这一点!”他故作姿态地蜷缩起来,以大手遮住脸庞。他扮演的是跨国公司人的角色,在审判日面对造物者。“‘不是我啦,主啊。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命令我的人是获利大神啊!’跨国公司的人啊,他才是让你抽烟上瘾的人,然后再卖给你买不起的抗癌药物!”

卖给我们没经过实验的药物的人也是他。加速临床实验、利用天涯沦落人当小白鼠的人也是他。

“要喝咖啡吗?”

“请给我一点,谢谢你。”

罗贝尔一跃而起,抓过贾斯丁的汤杯,以热水瓶的滚水冲洗干净,然后再倒进咖啡。罗贝尔的衬衫粘在背上,显露出条条颤抖的肌肉,不过他并没有停止讲话。他现在对沉默感到恐惧。“洛基那些人有没有告诉你火车的事,彼得?”他大喊,一面从身边垃圾袋里扯出一张卫生纸来擦干汤杯。“一年来南方三次,车速跟走路差不多的那辆该死的老火车?”

“恐怕没有。”

“火车走的老铁路是你们英国人建的,知不知道?给火车走的。就跟老电影演的一样。由北方荒野的骑马人保护。老火车从北到南,沿路补给每个喀土穆的驻地。懂吗?”

“懂。”

他为什么在流汗?为什么眼神如此惊恐,如此充满疑问?阿拉伯火车跟他自己的罪过之间,他到底是想偷偷作什么比较?

“老兄啊!那辆火车!现在卡在阿里亚斯和亚维尔之间,距离这里走路要花两天的时间。我们得向上帝祈祷,希望河流持续泛滥,也许那些狗杂种就不会往这里来。他们不管到哪里,都会造成世界末日,我告诉你。他们见人就杀。没有人阻止得了他们。他们太强悍了。”

“布兰特,你在讲的这些狗杂种到底是谁啊?”贾斯丁问,再度埋头记笔记,“我一时之间听漏了。”

“狗杂种就是荒野里那些骑马的人啊,老兄!你以为他们保护火车有钱赚吗?才怪。一毛钱也别想。他们免费保护火车是出自善心!他们的奖赏是一个村子接着一个村子杀人强奸,然后放火。火车没载货时,就架走年轻小伙子和女孩子,载到北方去!没烧掉的东西,他们抢个精光。”

“啊,懂了。”

然而,火车的故事还没让罗贝尔尽兴。如果讲完后有带来一片死寂的危险,让他可能面对不敢听的问题,罗贝尔就无法尽兴。他惊恐的双眼已经在死命搜寻着接下来的话题。

“他们有没有告诉过你飞机的事?——俄罗斯制的飞机,比诺亚方舟的年代还久远,保存在朱巴的飞机?哇,那故事才够劲!”

“可惜没讲过火车,也没讲过飞机的事。我跟你讲过,他们没时间告诉我任何东西。”

贾斯丁再度等待着,钢笔以顺从的态度待命,等着罗贝尔说出存放在朱巴那辆俄罗斯制的老飞机。

“朱巴那些脑袋坏掉的家伙啊,他们做的哑弹和大炮一样厉害。载着哑弹飞上去,然后从老飞机的机身推下去,对准南边的那些村落!这些哑弹非常厉害,你要相信我,彼得。那些人精通投弹的技术,投得真准啊。噢,对了!那些炸弹一触即发,所以机上人员非在老飞机飞回朱巴降落前全部处理掉不可!”

赌马场雨伞底下的野地无线电正在宣布另一架水牛飞机即将到来。首先是洛基当地简洁的播报声,然后是飞机上的机长呼叫。杰米弯腰凑着无线电,报告天气状况良好,地面稳定,没有安全问题。在场用餐的人一哄而散,不过罗贝尔待在原地不动。贾斯丁啪的一声合上笔记簿,在罗贝尔的注视下连钢笔和老花眼镜一起放进衬衫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