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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他以沉重的音调说,“现在我要让你看的是非洲的另一条命脉。”

他是不是每天重复同样的话啊?对每个来宾都这样讲吗?这是否就是每天表演的忏悔剧?这些话,他也对特莎讲过吗?

“全球罹患艾滋病的人当中,有百分之八十都住在非洲,彼得。这个数字只是保守的估计。其中有四分之三都没有接受药物治疗。这一点,我们必须感谢制药公司以及他们在美国国务院的用人。他们威胁说,如果有任何国家胆敢廉价生产美国专利药品,就一定会遭到制裁。懂了没?写下来了没有?”

贾斯丁对罗贝尔点头表示肯定。“继续讲。”

“这罐子里面的药丸,一颗在内罗毕要花二十美元,在纽约六元,在马尼拉十八元。印度随时可以生产出非原厂的相同药丸,每颗只要六毛钱。别跟我讲什么研发费用。研发费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抵消掉,而且很多研发经费本来就是由政府补助的,所以他们根本是在胡说。我们这边遇到的情形是不道德的垄断,每天都会赔上人命,懂吗?”

罗贝尔很熟稔表演的过程,不需多想就能继续下去。他将罐子摆回架上,抓来一个黑白相间的大盒子。

“这些狗杂种已经拿相同的配方卖了三十年了。治疗什么病?疟疾。知不知道为什么卖了三十年了,彼得?要是有几个纽约人有一天得了疟疾,你看看他们会不会火速找解药!”他选了另一个盒子。他的双手和声音同样因诚实的愤慨而颤动。“这家新泽西的药厂慷慨大方,乐善好施,对全世界贫穷饥饿的国家捐献这个产品,懂吗?药厂啊,他们有必要受到爱戴。如果没人爱戴他们,他们就吓得直发抖,难过得很。”

而且变得很危险,贾斯丁心想,不过没有讲出口。

“为什么药厂要捐出这个药?我来告诉你。因为他们生产出更好的药了。旧药库存太多了,所以就捐给非洲,不管使用期限只剩下六个月,慷慨捐献的结果都可以获得几百万的减免税额。而且又省下几百万的库存费用,销毁卖不出去的药的费用也省下来了。更何况大家都会说,你看看他们心地真善良。连股东都这样说。”他将盒子转过来,以轻蔑的神态怒视着盒底,“这批货在内罗毕海关压了三个月,海关那些人等着别人拿钱来贿赂。两年前,同一家药厂送给非洲生发剂、戒烟药以及治疗肥胖的药物,善心义举获得数百万的所得税减免。那些狗杂种只对获利的胖财神有感情,对其他人则一概无情。我说的是事实。”

然而,他充满正义的怒火最猛烈的部分保留给他自己的上司——那些在日内瓦的救济界人士,大药厂一喊话,那些懒人就乖乖翻身

“那些人还敢自称人道主义者呢!”他抗议,而助手们再度浅笑,在无意识间唤起了特莎痛恨的字眼。“饭碗安稳、薪水免缴所得税、退休金、豪华轿车、小孩上国际学校免学费!他们一直出差,所以没机会花钱。这种情况我看多了啊!在一流瑞士餐厅里陪药厂派出来的帅哥游说人员吃大餐。他们干吗为人道精神强出头?日内瓦有几十亿元没地方花?太好了!花在大药厂身上,让美国高兴!”

这份激昂的演说讲完情绪缓和下来后,贾斯丁再提出一个问题。

“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看清他们真面目的,布兰特?”

大家抬起头来,只有贾斯丁例外。显然以前没有人想到要质疑野地的先知。罗贝尔姜黄色的眼睛睁大。他带着一丝受到伤害的神情,皱了皱晒红的额头。

“那些人我看多了,我告诉你。用我自己的眼睛。”

“我没有怀疑你亲眼看到过,布兰特,但是我的读者可能会怀疑。他们会在心中问,‘看到他们这种做法的时候,布兰特是什么样的身份?’你当时是在联合国吗?还是只是正好在餐厅里用餐?”小小的笑声指出不可能的状况,“或者你当时是为黑暗组织效劳?”

罗贝尔是否察觉到敌人就在眼前?黑暗组织一词他是否耳熟能详,令他备感威胁?贾斯丁在医院那次的模糊印象是否不全然是模糊的印象?罗贝尔的脸孔变得很可怜。原本儿童般的光彩褪去,留下来的是受到伤害、没戴帽子的老头形象。别这样对待我,他的表情正在说着。你是我朋友。不过有良心的记者忙着记笔记,没空提供协助。

“如果想向上帝求助,必须先成为罪人,”罗贝尔以干哑的嗓音说,“这里每一个人都接受过转变,接受了上帝悲悯。相信我。”

然而罗贝尔脸上受到伤害的神情仍然不见离去,不安的神态亦然,逗留在他脸上宛如他尽量不去听的坏消息一样。往回走过飞机跑道的路上,他表面上装得比较喜欢跟在行政官阿瑟的身边,两个人以丁卡族的姿态走路,手牵着手,戴着霍姆堡毡帽、身材魁梧的罗贝尔陪伴戴着巴黎帽、双脚如纺锥、身型如稻草人的阿瑟同行。

粮食监控人布兰特与助手的居所,是以木头栅栏围起来的地方,以原木当做大门。儿童纷纷退去。阿瑟与罗贝尔独自伴随着贵宾参观必经之地,也就是营地的设施。临时搭建的淋浴间上头有个桶,用条绳子一拉可以倒水下来。装雨水的水塔由石器时代的抽水器辅助,电力来自石器时代的发电机。一切都是由伟大的布兰特发明出来的。

“总有一天,我要为这东西申请专利!”罗贝尔信誓旦旦地说,同时对阿瑟用力眨眼,阿瑟不得不也对他眨眼。养鸡场中央地面上有片太阳能发电板,只被鸡用来当做弹跳床。

“白天的热度,就足够照亮整个房子!”罗贝尔吹嘘着。不过他独白中原有的热情已经消散。厕所位于栅栏边缘,一个男厕,一个女厕。罗贝尔敲着男厕的门,然后打开来,展现出地面上一个臭气熏天的粪坑。

“这里的苍蝇啊,不管我们用什么东西来消毒,它们都能发展出抵抗力!”他抱怨。

“多重抗药型的苍蝇啊?”贾斯丁微笑暗示着,罗贝尔慌张地向他瞄一眼,然后自己也挤出一个痛苦的微笑。

他们走过房舍,路上稍微停住脚步,看着刚挖好的坟墓,十二英尺长,四英尺宽。一群黄绿蛇卷起来,躺在红土的底部。

“那是我们的防空洞啊,老兄。这个营地的蛇啊,被它们咬到的话,比被炸弹炸到还严重。”罗贝尔语带不满地说,继续怨叹大自然的残酷。

看到贾斯丁没反应,他转身想讲笑话给阿瑟听。不过阿瑟已回去跟他的族人在一起。罗贝尔像一个急需友谊的人,一把搂住贾斯丁的肩膀,搭在上面不放,一面带着他以轻步兵的速度大步走向中央的土库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