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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迪,是黑咖啡,还是加一点糖即可,我忘了?”她用假装上流的口气问。我们过的就是这种伪善的生活——她向桑迪表示——整个非洲大陆躺在我们门口奄奄一息,我们却或站或跪地端着银盘喝咖啡,而外面走没多远的地方就有儿童饿着肚子,有人病重死亡,更有心术不正的政客骗到选票然后害国家破产。“除巫行动——既然你提到了——倒是很棒的开端。点出名来,让他们难堪,斩下头来,然后钉在城门上,我说了就算数。问题是,这样做不会有效。同样的黑名单,每年内罗毕的报纸都会刊出,每年都是相同的肯尼亚政客。结果没有人被开除,没有人被拖进法庭。”她递给他一杯咖啡,以膝盖为轴心伸手端给他。“可惜你看了也无动于衷,对不对?你是安于现状的人。你决定这么做。别人没有强迫你接受。你却接下来了。你,桑迪。哪天你照镜子时心想:‘喂,你给我听好,从现在开始,我会以自己对世界的看法来对待整个世界。我会为英国争取最好的条件,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就算这样的职责支持了全球贪污最严重的政府之一也在所不辞,我仍然照做不误。’”她问他要不要砂糖,他不吭声地回绝了。“看来,我们恐怕找不到共识吧?我想大声说出来。你要我把头埋在你躲的地方。我这个女子的职责,却是你这男子的怯懦。我没讲错吧?”

“贾斯丁呢?”伍德罗问,他打出最后一张没用的牌,“他的立场是什么,我想知道。”

她紧张起来,感觉到有陷阱。“贾斯丁就是贾斯丁,”她谨慎地回答,“他作他的决定,我作我的决定。”

“那么,布卢姆就是布卢姆喽。”伍德罗冷笑着。他本来自我约束过,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准说出这个名字,然而受到嫉妒心和怒气的驱使,仍然忍不住说了出来。而她显然也发过誓,对这个名字要充耳不闻。她心怀不满地压制住自己,紧闭双唇,等着他出更大的丑。而他果然也乖乖出丑了。出了个大丑。“你难道不认为你自己在危害贾斯丁的工作,恕我直言?”他以高傲的口气询问。

“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这个?”

“基本上来说,是的。”

“我还以为你是来解救我,不想让我自毁前途。原来你是来解救贾斯丁,不让我坏了他的前途。你未免也太孩子气了。”

“我一直认为对贾斯丁有好处的事,对你也有好处。”

她发出紧绷而严肃的一笑,怒气再度上升。但是和伍德罗不同的是,她没有丧失自制力。“拜托你行不行,桑迪,全内罗毕一定只有你一个人会这样想!”她站起来,游戏结束,“我觉得你最好马上走,不然别人会开始讲我们的闲话。我不会再寄其他文件给你了,你听到一定松了一口气。总不能害公署的碎纸机过度操劳吧,而且可能会害你少了几分晋升的机会。”伍德罗回味当时情境。事情发生至今已过了十二个月,他不断重复回味。他再度感受到羞辱与挫折,在他离去时感觉到特莎轻蔑的眼光烧灼着他的背部。这时伍德罗偷偷摸摸拉开她母亲生前喜爱的镶嵌花纹桌的小抽屉,伸手进去乱翻一阵,碰到什么东西都拿出来。我喝醉了,我发疯了,他这样告诉自己,以求减轻罪行。我突然冲动起来,想做点没头没脑的事。我是想让屋顶坍塌在我头上,如此才能看见晴朗的天空。

找到一张纸——他狂乱地翻箱倒柜,就只想找这样的东西——是政府文具室一贯使用的蓝色纸张,没有重要性,一面是我的笔迹,写的是无法诉诸言语的话,一扫过去作风,写得毫不含糊其辞,写的不是一方面来说是这样,不过另一方面来说,我就无可奈何了——签名用的不是前缀字母,而是以公整的字体写出桑迪,差点也接着用印刷体大写写出伍德罗,好让全世界和特莎·奎尔知道。当天晚上他回到办公室后,他有五分钟的时间处于精神失常的状态,她裸体的侧影依旧在回忆中拨动心弦。手肘边放了一杯特大号的公家威士忌,有位名叫桑迪·伍德罗的人,身为英国驻内罗毕高级专员公署的办事处主任,执行了一件特殊、刻意而算计过的疯狂举动,冒着丢官的风险,不顾妻儿,尽管注定不成功,他还是尽力让自己的人生更加贴近真情。

写完了上述的信,将信放入公家的信封,以沾有威士忌的舌头封好信封。他仔细写好住址,不去理会所有通情达理的良知,敦促他再等一个小时、一天、一辈子,再喝一杯威士忌,申请返乡假,或是最少最少也先等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再寄。他带着信,飞步前往公署的邮件室,一个当地雇用的基库尤族职员正在上班。他名叫丘莫,和伟大的首任总理肯雅塔同姓。为什么堂堂办事处主任要亲手交递一封注明为“私人”的信,收件人还是同事兼部属年轻貌美的妻子。丘莫连问也懒得问,直接扔进注明“国内,无机密等级”的袋子里,一面用谄媚的口气对着伍德罗离去的背影说,“晚安,伍德罗先生。”

陈旧的圣诞卡。

陈旧的邀请函上打了个叉代表“不”,出自特莎之手。另外的邀请函上注明的语气更加强硬,“绝不”。

吉妲·皮尔逊寄来的旧卡片,祝她早日康复,上面画的是印度鸟类。

卷曲的缎带,葡萄酒的软木塞,一叠外交人员的名片用大钢夹固定在一起。

却没找到单独的一小张公家蓝色信纸,最后以潦草的字迹大胆地写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桑迪敬上。”

伍德罗悄悄沿着最后一个架子迅速移动,随手翻书,打开装饰品的盒子,承认失败。振作一点,他督促自己,一面还奋力将坏消息转为好消息。好吧,找不到信。怎么可能找到信?特莎?事隔十二个月?大概是收到那天就被她一把扔进垃圾桶里了。像她那样的女人,动不动就打情骂俏,老公是个孬种,她每个月就有两个人对她示爱。每个月三次!每个礼拜一次!每天都有!他汗水直流。在非洲,他一流汗就像是洗了个油腻腻的澡,然后干掉。他头朝前站着,让大批汗水滴落,倾听着。

那家伙在楼上干什么?轻轻来回走动?私人文件,他是这么说的。律师信。什么文件那么隐私,非得拿到楼上放不可?客厅电话一直在响。他们一进屋子里,电话就响个不停,只是他到现在才注意到。是记者吗?情夫?谁管那么多?他放任电话一直响。他回想着自家楼上的设计蓝图,以此类推这里楼上的配置图。贾斯丁在他正上方,上楼梯之后左转。上面有个更衣室,浴室在那边,主卧室在那边。伍德罗记得特莎告诉过他,她将更衣室改为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