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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丝,老实说,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别叫我特丝。”

“为什么不行?”

“这个称呼保留给别人了。”

保留给谁?他很纳闷。布卢姆,还是另一个情人?贾斯丁从来没叫她特丝。吉妲也没有,就伍德罗所知是没有。

“你不能继续这样任意表达自己的看法。”

随后他说出事先准备好的讲稿,提醒她,她的职责所在:是当个负责的妻子,支持为国服务的外交官丈夫。但是他没机会讲完。职责一词电到了她。

“桑迪,我的职责是帮助非洲。你的职责是什么?”

他很惊讶,自己竟然要回答自己的问题。“帮助祖国,如果你能容许我夸大其词的话。贾斯丁也一样。帮助外交部,帮助单位首长。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

“不满意。你也应该知道,一点也不满意。差太远了。”

“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我还以为你来这里,是想谈谈我给你的那些精彩绝伦的文件。”

“不是,特莎,不是为了那些文件。我来这里是要求你别再乱讲话,不要在内罗毕每个人面前数落莫伊政府的缺失。我来这里是要求你改变一下,配合团队,不要再——我接下来要讲什么,你自己接吧。”他很粗鲁地画下句点。

要是我早知道她有了身孕,还会用那样的态度跟她讲话吗?大概就不会那么凶了吧。可是我还是会跟她谈谈。我尽量不去注意她的裸体侧影时,猜到她怀孕了吗?没有。我对她垂涎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她从我起了变化的嗓音和欲行又止的动作也能察觉出来。

“照你这么说,那些文件你还没看喽?”她说,她紧咬着文件的话题不放,“接着你马上要告诉我,你抽不出空来看。”

“我当然看过。”

“看过后有何感想,桑迪?”

“上面写的东西我早就知道,里面的东西我全都无可奈何。”

“桑迪啊,你未免也太悲观了吧。比悲观还糟糕,你根本是优柔寡断。你为什么无可奈何?”伍德罗以他自己痛恨的口气说:“因为我们是外交人员,不是警察,特莎。你告诉我,莫伊政府腐败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这点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个国家快被艾滋病拖垮,现在已经破产,从观光业到教育到交通到社会福利到通讯,全都没有转机,全都因诈欺、无能和疏失而每况愈下。你观察力很强。你说啊,一卡车一卡车的救济粮食和医疗用品,本来是用于救济饥饿的难民,部长和官员却中饱私囊,有时连救济单位的工作人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当然视若无睹了。肯尼亚的医疗经费每年每人是五美元,然后上从最高层下到最低层,人人都要分一杯羹。这些事情,如果有人笨到想引起社会大众注意,经常会遭到警方从中阻挠。我没有骗你。他们的手法,你也研究过了。你说他们用水来折磨人,他们先将人浸泡在水里,然后毒打一顿,这样做可以减少看得见的伤痕。你说的对。他们的确都这样做。他们一视同仁,而我们也不会抗议。他们也会出租枪械给友好的杀人帮派,隔天天亮时归还,否则没收押金。高级专员公署也和你同样感到不齿,不过我们还是没有抗议。为什么不抗议?因为我们驻在这里要看他们脸色,是来这里代表我们的国家,而不是他们的国家。在肯尼亚,我们有三万五千名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在这里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莫伊总统突然不爽起来,他们就倒霉了。他们的生活已经够苦了,高级专员公署的工作不是让他们的日子更难过。”“而且呀,你还要维护英国企业界的利益。”她以调皮的口气提醒他。

“特莎,那样做又不是什么罪过。”他反唇相讥,一面尽量将视线的下半部往上提升,尽量不去看蓬松的洋装里面胸部的阴影。“商业行为又不是罪过,跟新兴国家做生意也不是罪过。贸易其实能帮助他们蓬勃发展。贸易能推动改革,我们全都乐见的改革。贸易能让他们进入现代世界。贸易让我们有办法帮助他们。如果我们本身不富裕,又怎么去帮助穷国?”

“鬼话连篇。”

“你说什么?”

“如果你要我讲得明白一点的话,你讲的是似是而非、精纯无杂质、骄矜自大的外交部鬼话,只配得上佩莱格里那种人。你看看周围,贸易并没有让穷人富有,贸易收益并不能用来购买改革,只能买到贪官污吏和瑞士银行账户。”

“你讲的每个字我都能辩解——”

特莎打断他的话。“那么,文件被你归档后遗忘了,对不对?暂时不采取行动,桑迪签名。太好了。民主国家之母再度被揭发出爱撒谎、假道学的一面,对天下倡导自由与人权,到她希望赚点钱的地方时,又是另一套说法。”

“那样讲一点也不公道!好吧,莫伊的手下都是坏人,莫伊那老头的任期还有两年。不过眼看就快雨过天晴了。只要找对了人,讲讲悄悄话——捐献国联合起来扣住救济物资——悄声外交——一向都能产生效果。何况内阁也延揽理查德·利基进行肃贪,让捐献国安心,可以再度展开救济活动,钱不会流进莫伊政府的口袋里。”他的说法越来越像上面发下来的指导方针,他自己也听出来了。更糟糕的是,特莎也听出来了,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来表明。“肯尼亚或许没有什么现在,不过肯尼亚有的是未来。”他的结论下得漂亮。他等着特莎作出响应,以表示两人正朝向坎坷的停战协议迈进。

然而他想到时已经太迟了,特莎才不是调停人,她的闺中密友吉妲也不是。她们年纪都太轻,误以为简单的真理这种东西确实存在。“我给你的文件上列出了姓名、日期和银行账户,”她无怨无悔地继续说下去,“里面点出个别部长,对他们不利。这样做,不也是找对人讲悄悄话?还是这里没人想听?”

“特莎。”

他来这里是想接近她,而她却慢慢离他而去。

“桑迪。”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听进去了。可是,看在老天爷的分上,头脑清醒点,难道你是在暗示,代表英国政府的伯纳德·佩莱格里应该像除巫行动一样揪出你点名的几个肯尼亚部长!我是说,天哪——我们英国人自己又不是不搞贪污。驻伦敦的肯尼亚高级专员公署难道也要叫我们整顿一下?”

“全是胡说八道,你自己也清楚。”特莎发飙了,目光如炬。

他没有注意到穆斯达法。穆斯达法悄悄走进来,站在门阶前。他首先十分讲究地在两人之间地毯的中央摆了一小张桌子,然后端来银盘,上面有银色咖啡壶,还有她已经过世的母亲用来装蜜饯的银篮,里面装满了酥饼。穆斯达法的到来,显然激发了特莎一直都想发挥的表演欲,因为她在小桌前直挺挺跪下,肩膀往后撑,洋装在胸口的部位向两侧紧绷,询问他的喜好时幽默带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