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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雷!老天啊!欢迎大驾光临!他们告诉我你终于得到了一笔钱。是谁给你的?”一位穿着卡斯特罗战士装的中年人越过了重重障碍来到了他们面前,“我们直接做交易好吗?管他那些劳什子全苏版权协会的人干吗?”

“尤里,见到你真好!来见一见维克娄,他是我们的编辑,会讲俄语。”

“你是间谍?”

“只在我空闲时间是,先生。”

“老天!好家伙!看到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弟弟。”

他们是在麦迪逊街。屋子里有活动百叶窗、墙上的统计图表、扶手椅。尤里很胖,很热心,是个犹太人。巴雷带了一瓶黑标威士忌给他,也带了紧身衣给他美丽的新婚夫人。打开威士忌瓶盖,尤里坚持要把酒倒在茶杯里喝。他们开始谈苏联的种种,他们谈及布尔加科夫、普拉东诺夫、阿赫玛托娃。索尔仁尼琴会不会被批准?布罗德斯基呢?他们又谈英国下层社会的一群作家,谈他们如何利用门道邀得官方的宠幸,因此得以在苏联享有大名。他们所谈的,有的巴雷尚未听过,有的令巴雷恶心。谈话间,有时骤笑,有时干杯,有时谈在英国的朋友近况,有时又谈全苏版权协会当中有谁已经作古。苏联现在每一刻钟都在改变,巴雷知道吗?他有没有看到上星期四莫斯科报上所登载的消息,跟潘雅特的新法西斯狂热有关?他们那种极端的民族主义,那种反犹主义以及他们除了自己以外无人不反的消息?他知道那则发生在欧贡约克有关弗洛伊德的消息吗?编辑、设计师、翻译人员以惊人的速度在增加。大家都醉了,即使那些反对喝酒的人也醉了。接下来,一位名叫米夏的大作家被大家推介出来,坐在大家能够看到的地方。

“米夏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坐牢。”尤里面带歉意地说着,说完之后大家哄堂大笑,“不过,如果他幸运的话,他们迟早会送他进监牢的,如此,他的作品就可以在西方出版!”

他们又谈到苏联小说作品中最近有哪些大作。够得上尤里标准的,也只有八部。“每一部保准都会是最畅销的书,巴雷。如果你把它们给出版了,你就可以为我在瑞士银行开一个户头了。”他找了一个塑料袋,把那八本不能出版的手稿复写本给装了起来,交给维克娄保管。在这里,像复印机和电子打字机之类的东西还是当局管制的违禁品。

他们又谈到戏剧和阿富汗。“我们很快就会在伦敦碰头!”尤里大声说道,像是一个把所有赌注都疯狂赌光了的赌徒。“我把我的儿子送去给你,你也把你的儿子送来给我好吗?你听我说,如果我们用这种方式交换人质,大家就不会彼此轰炸了。”

巴雷开讲的时候,大家都安静了下来,连米夏这位大作家也保持沉默。维克娄为他做翻译,但尤里和其他三位反对维克娄的翻译,而米夏则反对他们所提的反对。于是乎,气氛就开始变得凝重了。

有人想知道为什么英国一直到现在还是由法西斯式保守党所统治,为什么无产阶级不把这些个浑球给踢出去。巴雷引一句别人的话告诉大家说:民主制度除了对别人好以外,其实是世界上最坏的制度。没有人笑,也许他们早已听过这类的论调了。既然大家的笑声已竭,倒不如乘着酒兴还在,就此打住此一话题。有人面色凝重地问道:英国人自己都还在奴役爱尔兰和苏格兰的人民,又怎能向世人宣扬人权?有一位年约九十,身着舞会装束的老者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支持南非那可恶的政府?巴雷说:我不支持,我真的不支持。

“你听我说。”尤里站在门边说道,“你离那个狗娘养的萨巴提尼远一点好吗?我不是说他是克格勃的人,我说的是他需要一些去他妈的好朋友来帮他重新回到这个圈子里来。而你是个好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们已经拥抱了好几次。

“尤里。”巴雷说,“我的老妈曾告诉我说你们全都是克格勃的人。”

“连我也是吗?”

“你最特别,她说你是最坏的。”

“我爱你!你听到没有?把你的儿子送来给我。他的名字叫什么?”

一点三十分了。距离他们预定赴约的八点十五分又近了一个钟头。

黑色的木材,丰富的食物,毕恭毕敬的仆役,整个气氛像是男爵狩猎的小屋。他们现在正坐在“作家协会”阳台底下的长桌旁边。亚力克·萨巴提尼再一次主持这个会议。有些六十年代颇有潜力的作家晃了过来,听了一下又晃了开去,临走还把他们那些伟大的思想给一并带走了。萨巴提尼指出哪些是最近刚从监狱中放出来的,哪些又是他认为即将进去取代他们的。文化官僚推开椅子,站起来练习着他们的英语。维克娄做翻译,巴雷则到处散发着他的光芒。大家手中都拿着果汁或是黑标威士忌。巴雷向萨巴提尼保证,说这个世界一定会更好,就好像他是个世界问题专家一样。

他轻率地引用季诺维也夫的话:“这个世界什么时候会完蛋?当大家不再等着进坟墓的时候吗?”

这是指列宁的陵墓。

这次,掌声不再如此的震耳欲聋了。

两点钟了。依照新订的饮酒法,并且也恰如其时,侍者端来一瓶酒,萨巴提尼则从巴雷陈旧的手提箱中诈出一瓶伏特加酒。

“尤里是不是告诉你,说我是克格勃?”他很悲哀地问道。

“他怎么会呢?”巴雷一本正经地说着。

“你不要以为他只对你一个人讲,他对所有的西方人都是这么说的。事实上,有时我会替尤里担心,他是一个好人,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差劲的出版商,所以,像他这么样的一个犹太人如何能获得地位呢?他的小儿子上个星期在萨格斯克受了基督教的洗礼。你又如何为他解释呢?”

“这不是我的问题,亚力克。为自己想,也要替别人想,到此为止。”说完,他侧着脸说,“维克娄,我们回去吧!我已经清醒了。”

六点钟以前,巴雷又参加了两个大型聚会,并且奇迹似的推掉了将近半打晚间的其他邀约。他回到旅馆,打开了水龙头冲澡,打算让自己清醒清醒。维克娄透过门对他大声重复刚刚听到的那些出版界人士所说的笑话。维克娄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他受奈德之命,一定要紧跟着巴雷寸步不离,直到事情办完为止,以防他一时怯场,或说错了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