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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又为什么不去莫斯科的有声图书展呢?”

“我姑妈们把它给取消了。”

“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我想我能把公司带到有声出版的领域。那些亲戚得知了,他们认为我不行。这就是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你就溜了。”克莱福说,“有人阻碍你的时候,你是不是都这样?你最好告诉我们这封信里谈的是什么玩意儿。”他看也不看巴雷,径自把那封信顺着桌面推给了奈德。

这不是信的原本。原本在兰利,正在那儿接受最详细和精密的检查。从比对指纹到检验退伍军人症病毒,没有一样能逃得过他们的法眼。递给奈德的,是一份经由奈德特别指示而预备的副本,是一个上有卡佳手书“巴托洛梅·斯科特·布莱尔亲启,急件”字样的信封,克莱德递给奈德又递给巴雷。沃尔特用他的手指头抓了抓头皮,鲍勃则神色安然,好像是捐钱给人的老好人。巴雷往我这边看了看,好像他已经指定我做他的律师。我拿这个干什么?他的目光中显示了这个疑问,我仍然不为所动。我现在不是任何人的律师,我所服务的单位是情报局。

“慢慢读。”奈德警告他说。

“你尽管慢慢读,巴雷。”鲍勃说。

上个星期,我们所有人几乎都耗在这封信上了。我边想边观察巴雷。他拿着它,近看、远看、前看、后看,圆形眼镜搭在前额,活像脑袋上长了一对凸眼睛。他们听不进去或摒除掉的意见已经多得不计其数了。兰利的六位专家说这封信是在火车上写的,伦敦的三位专家则说是在床上写的。还有人说是在急急忙忙的状态下写的,或是在开玩笑的时候写的,也有可能是在谈恋爱的时候或在恐惧当中写的。有人说那是男人写的,也有人说那是女人写的。有人说是用左手写的,而又有人说是用右手写的。写这封信的人,他的母语是西里尔语、是拉丁语,或两者都是,或两者都不是。

这个闹剧到了最后,他们居然来请教老帕尔弗莱了。“根据我国的著作权法,信归收信人所有,但著作权归写信的人所有。”我已经告诉了他们。

“我不认为会有人抓你们上苏维埃法院。”我不知道他们在听了我的意见之后是更加担心了呢,还是轻松了些?

“你认得这封信的笔迹吗?”克莱福问巴雷。

巴雷终于把手指伸进信封里,把信抽了出来,不过他的态度有些傲慢,好像料想到抽出来的会是一张罚单似的。然后,他停顿了一会儿,再把他那古怪的圆形眼镜取下,搁在桌上。接着转身背着大家。一读信,他就开始紧蹙眉头。看完了第一页,他就把目光移到信的末尾,端详着信后的签名,而后才转到第二页,一直把整封信读完。之后,他又再次从信的开头“我亲爱的巴雷”读到信的末尾“爱你的K”。读完之后,他用双手紧紧抓着那封信,摆在膝盖上,两脚交叠,双手夹紧,额头低垂,前面的头发像钩子一样吊在前额上,自顾自地在那儿默祷着。

“她很怪异。”他对着下方的一片漆黑说,“我敢保证,绝对的疯狂,她甚至不在那里。”

没人问他“她是谁?”或者“那里是哪里?”即使连克莱福都知道此刻保持沉默的用处。

“K是卡佳,是叶卡特里娜的缩写,这个我懂。”沃尔特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抽了口烟斗说道,“取自父名的名字,是波里索芙娜。”他打着一条歪斜的蝴蝶结领带,黄颜色,并带有棕橘色的图样。

“我不认识什么K,也不认识什么卡佳,更不认识什么叶卡特里娜的,”巴雷说,“波里索芙娜也一样。我整过、调戏过、求过婚或娶过门的人里,没有一位叫这名字的。在我的记忆里,我也从没有见过这样名字的人。啊!有!”

他们等着他再开口,我也等着。如果需要,我们整个晚上都会屏息等待。当巴雷在他的记忆里搜寻一个名叫卡佳的人的时候,没有人会让椅子发出声响,或清一下喉咙。

“奥罗拉的一个老女人,”巴雷继续说,“想卖俄国画家的画给我,我才不上当!否则我那些姑妈一定会大发雷霆。”

“奥罗拉?”克莱福问道。他不知道究竟是城市还是国家的机构。

“是出版公司。”

“你还记不记得她有其他的别名?”

巴雷摇了摇头,大家还是看不到他的脸。“胡子,”他说,“胡子卡佳、阴暗的九十。”

鲍勃爽朗的声音里有一种立体音质和起死回生的力量。“可否请你大声念一遍,巴雷?”他以一种童子军的口吻请求,“也许大声念一念,你就可以记起来。要试试吗?”

巴雷,巴雷,除了克莱福,所有他的朋友都如此称呼他。在我的记忆里,克莱福只叫过他布莱尔。

“是啊!你可以大声地念。”克莱福带着命令的语气说。而大出我意料的是,巴雷居然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因而坐直了身子。坐直之后,他的脸和那封信都在光线底下被照亮了。他照样皱着眉头,开始用一种研读神秘小说的语调大声地读那封信。

“‘我亲爱的巴雷,’”他把信倾斜了一点,继续读道,“‘我亲爱的巴雷,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天夜晚在我们的朋友家阳台上向我做的承诺,并且我们还彼此诵读了一位热爱英国的苏联大神秘学家的诗句?你对我发誓,说你永远会置人道于国家之上。并且,当时机来临的时候,你会做得像个正人君子。’”

他又停了下来。

“难道这都是假的吗?”克莱福说。

“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女巫!”

巴雷的语气中有一种力量,是以前没有出现过的。他把那些威胁到他的东西又一股脑儿地铲了回去。

“‘因此,我现在要求你信守你的诺言,虽然实践它的方式可能与我们那晚意见相投的想像有别。’简直是一派胡言!”他喃喃自语道,“真是胡说八道!‘我要求你把这本书展示给那些与我们有同样想法的英国人,用你充盈于心中的道义去为我出版它。把它拿给你们那些科学家、艺术家和知识分子们看,告诉他们说这是山崩之前的第一块石子;而下一块石子,就要靠别人去投了。告诉他们,借着最近的开放,我们可以联手摧毁那破坏我们的敌人,拔去我们所创造的怪物。问一问他们:对人类而言,像奴隶一样的驯服或像男子汉一样的抵抗,哪一样比较危险?表现得像个堂堂正正的人吧!巴雷,我爱赫尔岑10笔下的英国也爱你。爱你的K。’她到底是谁?这也太离谱了吧!”

巴雷把信放回到桌上,踱到房间另一端的黑暗中,口中轻声咒骂,右手握拳不住地在空中舞动。“这鬼女人到底要做什么?她把两个不同的故事扭曲在一起。不管怎样,书在哪里?”他终于又记起了我们,把脸转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