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茶与同情(第6/7页)

“她怎么没念完秘书专校?”史迈利指着表格问,“戏剧学校也没念完?”

“没必要。”裴令先生说。

填到过去任职单位,裴令先生列出伦敦一带六七家公司,任职期皆不超过一年半。

“全都很无聊。”裴令夫人愉快地说。

“她是在东看西找,”丈夫气定神闲地说,“在全心投入之前先把脉。是我叫她这么做的,是不是啊,西丝?那些公司全都想留她,可惜我才不上当。”他对妻子挥出一手。“到最后心血都有回报,你别不承认!”他大吼,“即使她不准我们谈!”

“她最喜欢芭蕾舞,”裴令夫人说,“教小朋友跳舞。她好爱小孩子。好爱小孩子。”

这句话大大激怒了裴令先生。“西丝,她在做的是生涯规划,”他怒吼,重重将表格拍在自己膝盖上,“上帝啊,你这个蠢女人,难道你希望她回去找那男的?”

“好了,她在中东待过,是做什么?”史迈利问。

“修一些课。商业学校。学阿拉伯文。”裴令先生说。他的眼光突然远大起来。令史迈利惊讶的是,他竟然起身,傲慢地比手势,在房间里四处走动。“她到中东的最初动机是什么,告诉你也没关系,是因为一场很不幸的婚事。”

“天哪。”裴令夫人说。

他挺直身子时,硬朗的身形让他显得难以对付。“不过后来我们把她救了回来。没错。她想回自己的房间住,随时可以。就在我隔壁。随时都找得到我。没错。我们帮她渡过那个难关,是不是啊,西丝?后来有一天,我对她说——”

“她带一个卷发的英国老师回家,很有人缘,”他妻子插嘴,“安德鲁。”

“苏格兰人。”裴令先生主动纠正她。

“安德鲁是很不错,可惜南可看不上,是不是啊,亲爱的?”

“他配不上我女儿。搞什么瑜伽的东西。我看以后没什么出息。后来有一天我对她说:‘丽姬,你的前途在阿拉伯。’”他弹着手指,指向想像中的女儿。“石油。钞票。权力。现在就去。打包。去买机票。去。”

“飞机票是夜总会帮她买的,”裴令夫人说,“结果占尽她的便宜。”

“才没有那回事!”裴令反驳,拱起宽厚的肩膀对她大骂,但裴令夫人视若无睹,继续说下去。

“是这样的,她看到广告去应征。那女人在布拉福,甜言蜜语的。老鸨一个。‘诚征女服务生,其实不是你想的那种。’她说。他们买机票给她,一降落巴林,就逼她签约,所有薪水用来付公寓的房租,从此以后她就成了他们的人,对不对啊?她哪里也去不了,对不对?大使馆帮不上忙,谁也没办法。跟你说,她长得好美。”

“你这个又丑又笨的老太婆。我们讲的是生涯规划啊!你难道不爱她?你自己的女儿哪!做什么母亲!我的天哪!”

“她是有生涯规划,”裴令夫人满足地说,“全世界最好的规划。”

气急败坏之下,裴令先生转向史迈利。“就写‘柜台工作,学习语言’,然后再写——”

“或许能请您介绍一下,”史迈利以轻缓的语气插嘴,一面舔舔拇指,翻至下一页,“这样说好了,她在运输业的历练。”

“再写”——裴令先生紧握双拳,先盯了妻子一眼,再盯着史迈利看,是否继续讲下去,似乎拿不定主意——“再写下‘英国高等特务’。地下工作。写啊!写下来!好了,总算说出来了。”他转身面对妻子。“他负责保密,他说过的。他有权利知道,她也有权利让别人知道这个背景。我女儿才不当什么无名英雄,或是什么不支薪员工!退休之前,她会得到乔治勋章的,等着瞧好了!”

“算了吧,”裴令夫人语带倦意,“只是她编的故事之一。你也知道。”

“能否请各位一件一件来?”史迈利要求,语气温柔而节制,“我们刚才提到运输业方面的经验。”

裴令先生摆出智者般的姿态,以拇指与食指顶住下巴。

“第一个商场上的经验,”他边沉思边说,“是自行处理自己的事业,你也了解,就是在所有事情有了眉目,具体成型,真正开始有所回报——除了我刚才提过的情报工作之外——她雇了一些员工,处理大笔现金,行使她负责的责任,地点是,那地方怎么发音来着?”

“万象。”他的妻子口气呆板,以标准英国腔说。

“雷国首都。”裴令先生将老挝发音为“雷国”。

“请问公司名称?”史迈利询问,铅笔停在应填的空格上。

“酒厂,”裴令先生堂皇说出,“我女儿伊丽莎白在那个战火蹂躏的国家开了一家大酒厂。”

“名称是?”

“一桶一桶没商标的威士忌,卖给美国浪人,”裴令先生朝窗户说,“一桶赚两成佣金。他们买下来,放在苏格兰酿熟,当做是投资,以后可以转卖。”

“您说的‘他们’,指的是……”史迈利问。

“后来她的钱被男朋友拐走了,”裴令夫人说,“是个吸金公司,手法很高明。”

“彻彻底底的狗屁胡说八道!”裴令先生大骂,“这女的疯了,别理她。”

“请问当时的地址是什么?”史迈利问。

“就写‘代表’,”裴令先生边说边摇头,仿佛状况失控,“酒厂代表兼秘密情报员。”

“她跟飞行员同居,”裴令夫人说,“她叫他小不点。幸亏有小不点,不然她就要饿肚皮了。他人长得不错,可惜战争一打下来,让他整个人彻头彻尾变了个样。是,当然是!就像我们英国的男孩子一样,不对吗?夜复一夜,日复一日出任务。”她往后仰,纵声尖叫,“拔腿跑啊!”

“她发疯了。”裴令先生解释。

“那些士兵有一半十八岁就精神崩溃。不过他们还是坚持下去,告诉你,他们欣赏丘吉尔,爱到心底去了。”

“瞎疯子,”裴令先生说,“乱吠乱叫,又疯又傻。”

“抱歉,”史迈利奋笔疾书,说,“那个飞行员,小不点姓什么?全名是什么?”

“瑞卡度。小不点瑞卡度。小绵羊一只。跟你说啊,他死了,”她正面对丈夫说,“丽姬的心都碎了,是不是啊,南可?话说回来,说不定这样最好。”

“她才没有跟任何人同居咧,你这个人猿!是表面工作,全部都是。她是替英国特务局工作!”

“噢,老天啊。”裴令夫人口气绝望。

“少叫老天了。梅伦(Mellon)。写下来,欧茨。写下来给我看。梅伦。她在英国特务里的直属长官是梅伦。”他将字母一个个拼出,“和香瓜(melon)同音,多一个l。梅伦。伪装是个普通的贸易商人,而且还赚得不少。他头脑聪明,自然会赚钱。不过面具下面啊,”——裴令先生一拳打在另一手的掌心,发出令人错愕的巨响——“平淡和气的英国生意人表面下,这个有两个l、叫做梅伦的人,秘密孤军奋战,对抗英国敌人,我的丽姬则在背后帮他。不管是毒枭、同性恋,只要是宣誓颠覆我们的岛国,我英勇的女儿丽姬和她的朋友梅伦上校一定合作,破解对方阴谋!我说的句句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