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茶与同情(第5/7页)

“他的名片,”裴令夫人说着递出,“绿色的呢。”

“噢,看来是要交换名片喽?这样的话,没名片不行吧,西丝?最好去印几张,亲爱的。快到史密斯的店去印,好吗?”

“想不想喝茶?”裴令夫人偏头看着史迈利问。

“泡茶给他干吗?”裴令先生质问,这时她已插上电热壶。“他不用喝茶了。他不是客人。他甚至不是情报单位的人。我没问过他。留下来住一星期,”他对史迈利说,“喜欢的话,搬进来住也行。睡她的床铺。环球黄金安全顾问公司,狗屁。”

“他想谈的是丽姬的事,亲爱的。”裴令夫人说,为丈夫端来茶盘,“就这么一次,做出爸爸的样子嘛。”

“睡她的床,保证你爽上天。”裴令先生说完再度举起《每日电讯报》。

“讲得真亲切。”裴令夫人大笑一声说。这句话只有两个语调,有如鸟鸣,不具幽默。一阵不协调的寂静随之而来。

裴令夫人端给史迈利一杯茶。他接下后,对着裴令先生的报纸背面自言自语。“先生,海外某大企业正考虑面试贵千金伊丽莎白,事关重大。敝公司接受委托必须保密,这是近年来非常必要的正当程序,我们得向本国的朋友和亲戚接触,取得当事人品行背景的参考。”

“他说的就是我们啦,亲爱的。”夫人解释,以免丈夫没听懂。

报纸刷的一声落下。

“你是在暗示,我女儿品行不良?所以你才坐在这边,喝我家的茶水,作这种暗示?”

“不是的,先生。”史迈利说。

“不是的,先生。”裴令夫人说,帮不上忙。

沉默了一阵,而史迈利也不想煞费苦心终结这段沉默。

“裴令先生,”他最后以坚定而具耐心的口气说,“据我了解,您在邮局服务多年,也晋升至要职。”

“很多很多年。”裴令夫人附和。

“我动手工作,”裴令先生再度从报纸后面说话,“这世上讲话讲太多了。工作做得不够。”

“贵部门是否曾雇用罪犯?”

报纸嗦嗦动了一下,随后静止。

“或是共产党员?”史迈利说,口气同样和缓。

“要是雇了,也会尽早扫地出门。”裴令先生说,这一次报纸总算放下。

裴令夫人弹指。“啪一声全扫出去了。”她说。

“裴令先生,”史迈利继续说,保持坐守床边的态度,“有意聘请贵千金的公司,是东方一家大企业。若被录取,贵千金将专门负责空运事宜,将能提前得知大批黄金运送进出我国的消息,她也将负责外交快递以及机密邮件的运送,薪资极为优厚。我认为,我相信您也有同感,如此责任重大而且人人争取的职位,贵千金应与其他人选接受同等程序的检验,这样的要求应不算不合理。”

“你老板是谁?”裴令先生说,“我只想知道这一点。是谁要你负责这件事的?”

“南可,”裴令夫人恳求,“谁说谁要负责的?”

“少乱叫我名字!再给他添茶水。你是女主人吧?要有女主人的样嘛。他们早该补偿丽姬了。老实讲,到现在才想到她,想到亏欠她一份人情,我很不高兴。”

裴令先生继续研究史迈利抢眼的绿色名片。“‘驻亚洲、美国与中东特派员。’大概是笔友吧。总公司位于南莫顿街。有问题请打电话几号几号。打过去,谁接?大概是你的共犯吧。”

“在南莫顿街的话就不会有问题的啦。”裴令夫人说。

“有权无责,”裴令先生边说边拨号,讲话的口气仿佛有人捏住鼻孔,“可惜我不信这一套。”

“有责,”史迈利纠正他,“本公司推荐客户雇用的员工若有不实情事,一概全力保障客户权益。本公司在这方面已投保。”

电话响了五声,圆场的交换机才接听,史迈利求上帝保佑不要有所闪失。

“找总经理接电话,”裴令命令,“他开不开会我才不管!他叫什么名字?叫什么来着?好,你去叫安德鲁·富比士莱尔,说裴令先生有话想直接跟他讲。现在就去叫他。”漫长等待。干得好,史迈利心想。这招厉害。“我是裴令。我这边来了一个自称欧茨的男人,坐在我面前,矮胖,一脸担忧。你要我怎么处置他?”

史迈利听见话筒那端传来彼得·吉勒姆的语调,中气十足,公事公办的口气,只差没有命令裴令起立遵命。息怒之后的裴令先生挂掉电话。

“你来找我们,丽姬知不知道?”他问。

“知道的话,一定会笑到没力。”他妻子说。

“可能连公司正考虑雇用她也不知道,”史迈利说,“最近越来越常见的做法,是先身家调查后再进行接触。”

“是为了丽姬好,南可,”裴令夫人提醒他,“尽管她已经有一整年没打电话回家了,你还是知道你疼爱她的。”

“你们从来不写信给她?”史迈利以同情的口吻问。

“她不要我们写信。”裴令夫人向丈夫瞄一眼。

史迈利嘴唇间冒出极轻微的咕哝声,可当做是惋惜,但其实是如释重负。

“再给他添茶水,”丈夫命令,“已经被他大口喝光了。”

他以质疑的眼光再度盯着史迈利看。“我还是不太确定他是不是特务,甚至到现在都不确定,”他说,“是不怎么体面,不过有可能是故意的。”

史迈利带表格来。圆场负责印刷的人昨晚为他准备好,印在黄褐纸张上。幸好事先有所准备。因为史迈利这时发现,在裴令先生的世界里,任何事物合法的表征就是表格,而黄褐色是值得敬重的颜色。因此两人如朋友合作玩填字游戏,史迈利弯腰陪伺一旁,裴令先生动笔,妻子则坐着抽烟,盯着灰色网状窗帘外面的景物,一面不停转动结婚戒指。填好了出生年月日与出生地——“在亚力山卓私人产院,就在同一条马路上。现在是不是关门了,西丝?变成卖冰淇淋的店了。”填好了学历,裴令先生针对这主题发表见解。

“我不让她在同一所学校待太久,对吧,西丝?让她头脑保持精明,不让她的想法固定下来。换个环境等于是度个假,我说。是不是啊,西丝?”

“他读过教育方面的书。”裴令夫人说。

“我们结婚结得晚。”他说,仿佛解释她为何在场。

“我们希望她能上台表演,”她说,“别的不说,他希望当她经理人。”

他填好其他日期。其中一所是戏剧学校,也修过秘书课程。

“新娘学校,”裴令先生说,“作准备,不是受教育。我觉得这样才对。什么都给她一点。让她见见世面。教她仪态。”

“噢,仪态她是有啦,”妻子附和,喉咙咔嗒一声,吐出白烟,“也见过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