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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咧嘴一笑,继续耐心等待。“不过那位邻居知道,”蒙蒂若有所思地说,“她的老头子跟一个综合学校的代课女老师跑了。她根本不知道还能不能把他找回来。我们派去查水表的那个帅小伙差点被她强奸了。哎——梅布尔怎么样啊?”他问道。

我不知道蒙蒂是否也听到了传言。不过转念一想,他要是听说了就不会问我。

“挺好的。”我说。

“西里尔以前坐火车时总会带一份报纸。是《电讯报》,要是你想问的话。西里尔不支持工党——他说那帮人太普通。可是他现在再也不买报纸了。他就那么坐着。坐在那儿瞪着眼发愣。别的什么都不干。昨天火车到维多利亚站的时候,我们的那个小伙子只好轻轻推了他一下。他好像在做白日梦。昨晚回家的路上,他在手提包上打着拍子,敲出了一整部歌剧的曲谱。南希说那是维瓦尔第166的作品。我估计她是知道的。还记得保罗·斯科迪诺吧?”

我说记得。说话爱跑题也是蒙蒂的特点之一。比如说,“梅布尔怎么样啊?”

“保罗找了一家银行的麻烦,在巴巴多斯被判了七年。他们到底是怎么了,内德?干监视的时候他从来没出过一次差错。从不迟到,花钱时从不做手脚,记性好,眼睛管用,鼻子也灵光。入室盗窃我们可干过许多次。伦敦、伦敦附近的各个郡、中部地区、民权人士、裁军派、政党里的家伙、不规矩的外交人员——我们全都偷过。保罗什么时候被发现过?一次都没有。一转到私人行业做事,他就变得笨手笨脚,还在酒吧里跟隔壁的小伙子吹牛。我觉得他们是希望被抓住,我是这么想的。我觉得这是因为他们隐姓埋名了许多年,如今想得到认可。”

他啜了一口茶。“除了音乐之外西里尔还有个爱好,就是收音机。他特别喜欢他那台收音机。注意,只能接收,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不过他的收音机是听音乐会用的,是德国产的高级货,频率调节做得很精细,喇叭也大。他不是在本地买的,后来机器出毛病的时候,本地的商店只好把它送到威斯巴登167去修,花了三个月时间,也费了不少钱。他不开车,也不喜欢车。每个星期六上午他坐公共汽车去买东西;除了到奥地利过圣诞节以外,他平时总爱窝在家里。没养宠物,他不愿跟动物住在一起。娱乐嘛,就别提了。没人来他家做客,没人寄宿,除了账单之外没有别的邮件,所有的账单都准时支付。不投票、不去教堂,家里连电视都没有。西里尔的清洁女工说他经常看书,都是些大部头。她一个星期只来一次,通常西里尔都不在家。不过我们不敢太接近她。对她来说,任何比学《圣经》的小册子大的书都算是大部头。他的电话账单不算很贵,在一个建筑协会里存着六千镑,房子是自己的,银行账户管得很不错,余额总是在六百到一千四之间波动,除了圣诞节期间——那时候他要出去度假,余额会下降到两百镑左右。”

蒙蒂对礼仪的重视让我们的谈话又兜了个圈子,这一回聊的是孩子的事情。我跟他说,我的儿子阿德里安刚刚获得剑桥大学的现代语言奖学金,蒙蒂觉得这非常了不起。蒙蒂唯一的儿子刚刚以高分通过法律考试。我们一致认为,孩子让我们的生活有了意义。

“莫德里安,”这些客套话再一次结束的时候我说道,“谢尔盖·莫德里安。”

“内德,这位先生我记得很清楚。我们都记得。以前有一阵子,我们一天二十四小时跟踪他。当然了,除了圣诞节,那时候他得回国休假……嗨呀!你想的跟我想的一样吗?他们俩都是圣诞节的时候休假?”

“我想过这个。”我说。

“我们甚至都用不着跟莫德里安假装,过了一段时间,你也就没法再装了。哎,不过他真是一条滑不留手的鳗鱼。有时候我都恨不得痛打他一顿,真的。保罗·斯科迪诺有一次被莫德里安气得够呛,把他停在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外面的车轮胎放了气,当时他正在博物馆里检查一个情报投放点。这事我一直都没向上头汇报,实在是不忍心。”

“如果我说莫德里安也是个歌剧爱好者,这应该没错吧,蒙蒂?”

蒙蒂的眼睛瞪得溜圆。我难得见到他吃惊一回,觉得挺高兴。

“我的天哪,内德,”他大声说道,“天哪,天哪。你说得没错。谢尔盖是科文特花园168的常客——他当然会常去啊,西里尔也一样。

我们跟着谢尔盖去过那地方,然后又跟着他回来——哦,都有十几次了。他满可以坐出租车去,要是他有点同情心的话,可是他从来都不这么干。他就喜欢在人流里把我们拖得精疲力尽。”

“要是我们能查出他去看过哪些演出、坐在什么位置上——要是你能弄到这些信息的话——我们就可以跟弗雷温看歌剧的情况比对一下。”

蒙蒂陷入了一阵戏剧性的沉默。他皱起眉毛,接着又挠了挠头。“内德,你会不会觉得这一次对我们来说有点儿太轻松了?”他问道,“要是一切都能以完美的模式吻合起来,我反而会起疑心。你呢?”

“我才不会把自己弄到你的模式里去呢,”前一天晚上萨莉这么对我说,“模式就是要去打破的。”

“他还唱歌,内德,”玛丽·拉塞尔斯一边把我送的白色郁金香插进泡菜坛,一边嘟哝着说,“他总在唱歌。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我觉得他是入错了行。”

玛丽跟夜班护士一样面色苍白,而且同样尽职尽责。她不施脂粉的脸颊和清亮的双眼都透着美德的光芒。玛丽的头发剪得短短的,顶上有一缕白发,仿佛是青年守寡的标志。

在组成情报界上层社会的众多行当里,没有任何一个行当需要像监听组的女士们那样全心投入。男人们不擅长干这个。只有女人才能以如此的热情把自己和别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关在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里,周围到处是一根根灰色的电缆和一排排苏式磁带录音机,她们占据的地下世界之中全都是些从不露面的生命,而她们对这些人的了解程度,甚至超过了对自己最亲密的朋友或是亲人。她们从来都看不到自己的猎物,不会跟他们见面,不会触摸到他们,或是和他们同床共枕。然而,她们却把自己的全部个性投入到了这些不为人知的亲密关系中。通过窃听器和电话线路,她们能听到猎物们在甜言蜜语,啜泣,抽烟,吃东西,争吵,交合。她们能听到他们在做饭,打嗝,打鼾,烦心。她们毫无怨言地忍受着猎物们的孩子、姻亲和保姆,也不在意他们看电视的品味。到了今天,她们甚至能跟着猎物们一起坐车出去,和他们一起去购物,跟他们一起坐在咖啡馆或是宾果游戏厅里。她们是这个行当里秘而不宣的分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