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4/4页)

“可你怎么也该念完初中,妈就是再苦,也会供你……”

“我已经二十岁了,念不念也没什么意思,还是找点事儿干干吧。”

愿望是好的,但现实非常残酷,能有勇气接受特务子女的单位,在山城还真就找不出几家。多次碰壁后,在万般无奈之下,高君宝不得不干起老本行,每天背着修鞋箱子,和取缔个体私营者的政府工作人员,在城里大街小巷进行着旷日持久的“游击战”。

高君宝并未接受过正规的“游击训练”,他是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可以这么说:几个月下来后,他不但对山城的街巷了如指掌,而且还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谁是“政府”。可就在1960年3月下旬的某一天,当他摆脱追兵钻进光明电影院散场人群时,却在一侧墙体上意外发现三个字:杨喜儿。

他愣住了,死死盯住这几个粉笔字,久久无语。

当夜九点二十二分,一位身穿风衣体格魁梧的男人,被他带进落凤山菩提寺一间佛堂。

“我先走了。”高君宝冲这男人一点头,看看跪倒在蒲团上手持木鱼口宣佛号的僧人,鞠了一躬,便转身退出掩上房门。

木鱼越敲越慢直至凌乱不堪,随着一声低沉的磬音,僧人慢慢站起,回头凝视着面前的男人:“居士从何方来?”

“你期待的地方。”

“路上有麻烦么?”

“狗太多,不过还好,都被我摆脱了。”

两个人好像认识,似乎久别重逢。

“你……是不是温家老店的温老板?”男人突然问道。

点点头,僧人微微一笑:“跟我来吧!她等了你很久。”

随着僧人走出后院,登山越涧东行二十里后,在天光放亮的拂晓,来到一座人迹罕至的山谷前。

“进去吧,她在里面等了你七年。”

“她还好么?”

“好不好就只有你自己看了……”

他的双腿十分沉重,嗓子如同塞进一团乱麻,于悲痛中反复纠缠着神经。山谷恬静怡人,两侧山麓下,开满芬芳扑鼻的墨兰,远处清幽碧绿的水塘中,几只白鹅翻动红掌,耳鬓厮磨……

一个身着国民革命军陆军军服的白发女子,嗅着手中兰花的芬芳,漫步在林荫下的曲径,遥望那远远向她走来的男子,一滴晶莹的泪珠溅落在柔嫩的花瓣上…….

“同志,您找谁?”女人哽咽着问道。

“一个故友,失散多年的故友,她是我同甘共苦的心上人……”男人深情地回道。相互久久地凝视着,直至雨泪沾襟,这才忘情地拥吻在一起……

 “旭东……”

“别说话……让我抱着你……就这么抱着,直到死……”

又是一阵忘我地缠绵,再分开时,两个人已是泣不成声。不知过了多久,杨旭东捧着许红樱那憔悴的瓜子脸,喃喃说道:“你我一别就是七年,这么多年,实在是苦了你……”

“不要再说了,比起那些妻离子散,至今仍在隔海相望的同志,你我有生之年还能相见,这已是万幸了。”

“知道么?我至今最喜欢看的电影,还是共军的《白毛女》,没想到再次相逢,我的喜儿……她的头发果真白了……”

“我老了……”幽幽叹口气,将自己深深埋进杨旭东的胸膛,“可我也知足了……”

“你没有老,在我心里,喜儿是永远都不会老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喜儿长了头发,这是我没想到的。”

“坏死了你!”轻轻在他胸口上一捶,许红樱嗔道,“人家的头发,可都是为你留的,只可惜等到它白了,你才出现。”

杨旭东感慨万千,将喜儿紧了一紧。过了许久他长叹一声,不得不转移开那伤感的话题:“这七年来,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我还能去哪儿?台湾不让我回去,共产党又到处抓我,除了隐居深山当野人,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弟兄们还好么?”

“没什么兄弟了,还剩下七八个,也都是老的老,病的病。最惨的时候,大家挤在一座山洞共用一件棉衣,连堆取暖的火都不敢点。”

“那吃的还好么?”

“哪有什么吃的?一年固定有几个月是野菜树皮,就连去人家地里偷粮食,都要弄成是野兽祸害的痕迹。唉!最惨的是没有盐。城里盘查得紧,还要凭户口凭票购物,要不是四年前老温去他叔叔的庙里出家,恐怕直到现在,我们还只能抠地里的盐碱吃。”

此刻的杨旭东,已是柔肠寸断挥泪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