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要再靠近了(第2/5页)

瑟莱丝勉强挤出一抹微笑,试着转过头去,她母亲伸出那只患了关节炎却仍像鹰爪般有力的手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给我听好了,瑟莱丝。我是马上就要断气的人了,我他妈的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人这一辈子能够得到的就是这么少得可怜——运气差一点儿的还要落到两手空空的下场。我明天就要死了,死之前我一定要确定我的女儿了解这个道理:你一定要找到一样东西。你听清楚了没有?这辈子你一定要找到一样能给你带来乐趣的东西。我的乐趣就是捏你爸的老二,找到机会就捏,我他妈的一次机会也不会放过!”她眼睛一亮,唾沫沾了满嘴。“相信我。习惯了之后,哼,他爱得很哪!”

瑟莱丝用毛巾为她母亲擦了擦额头。她低头对着母亲浅浅一笑,用温柔的语调说道:“妈。”她为母亲拭去嘴角的唾液,轻轻地捏捏她的掌心,自始至终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我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幢房子,离开这里的一切,离开这些让贫穷和怨恨蛀烂了脑袋的人,这些他妈的什么也不做,眼睁睁坐以待毙的人!

但她母亲毕竟活下来了。她熬过结肠炎和糖尿病,熬过肾衰竭和两次心肌梗塞,甚至熬过了乳腺癌和结肠癌。她的胰脏曾一度坏死,突然就不运作了,却在一周后奇迹般复原,好端端活生生;那之后医生曾数度请求瑟莱丝日后将她母亲的遗体捐出来给他们做研究。

几次之后,瑟莱丝曾问过他们:“你们想研究哪一部分?”

“全部。”

萝丝玛丽·萨维奇·沙马柯有一个反目成仇多年的弟弟还住在平顶区,另外还有两个拒绝跟她有任何往来的妹妹住在佛罗里达;至于她的老公,则因受不住她再三捏弄自己的老二,早早地进了坟墓。瑟莱丝是她流产八次后唯一存活下来的孩子。小时候,瑟莱丝常常会想象她那些无缘的手足化为孤魂野鬼在地狱边缘来回游荡;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你们倒快活,哼!

瑟莱丝十几岁的时候十分确定总有一天会有什么人来把她从这一切之中救走。她自认长得不差,个性也不错,还知道怎么笑。把一切条件加在一起,她私下盘算着,这应该是迟早的事。问题是,几年下来她虽然遇到过几个条件还不错的男孩,但他们都不是那种能让她为之神魂颠倒的类型。他们大多来自白金汉,其中绝大多数是出身尖顶区或平顶区的本地人,另外有几个来自罗马盆地,甚至还有一个出身不错的家伙——是她在布莱恩发型美容学校的同学;不过他是个同性恋,虽然当时连他自己都还搞不清楚。

她母亲的健康保险有等于没有,瑟莱丝不久便发现,自己再怎么辛苦加班,都只能勉强应付那数额大得吓人的医疗账单的每月最低应付款。账单金额大得吓人,她母亲宿疾种类多得吓人,但再怎么吓人也吓不死她的母亲。事实上,她倒挺享受这种局面的。她将每一次从鬼门关前掉头走回来的经验都当成某种胜利王牌,用来参加“看谁的命比我烂比我硬有奖大赛”,大卫是这么形容的。每次电视新闻里出现哭倒在火警现场的母亲,哀号着大火是怎么夺去她的房子和她几个小孩的性命时,萝丝玛丽便会嗤之以鼻,扔下一句话:“哼,小孩再生就有了。你倒试试看啊,看你要是同时得了结肠炎和肺衰竭要怎么活下去!”

大卫通常会干笑两声,然后起身再去拿一罐啤酒。

听到厨房传来开冰箱门的声音,萝丝玛丽转头跟瑟莱丝说道:“我看你不过是他的情妇罢了。他老婆的名字叫百威啤酒。”

瑟莱丝答道:“妈,够了!”

她母亲则会顶回去:“什么?”

瑟莱丝最后是(勉强?)和大卫定下来了。他长得不错,也够风趣,而且脾气好得不得了。刚结婚时,大卫在雷神军火公司的收发室当差,算是份很不错的工作;后来虽然因为不景气被裁了,他也很快就在市区的一家饭店找到一份卸货的差事(薪水只有原来的一半),而且从不开口抱怨。事实上,大卫从来就没开口抱怨过任何事情,也几乎从不提起他高中时代以前的往事。瑟莱丝一直到她母亲终于过世那年,才开始觉得这事似乎不太对劲儿。

最后是中风带走了萝丝玛丽。瑟莱丝从超市买完东西回到家,发现她躺在浴缸里,早咽了气。她仰着头,歪着嘴,仿佛刚咬了一口什么太酸的东西似的。

葬礼过后的那几个月,瑟莱丝不断安慰自己,没了她母亲在一旁批评责难或冷言冷语,日子应该会好过得多。但事实并非如此。大卫的薪水和她的差不多,时薪大约都只比麦当劳多一块钱左右;虽然她母亲生前积累的那堆数额惊人的医疗账单最终并没有转嫁到女儿身上,葬礼的费用却是她躲不掉的。瑟莱丝看着眼前这场财务灾难——未清的前债,少得可怜的收入,怎么也省不下来的日常开销,已届学龄的麦可即将带来的一堆新账单,已经没了信用的信用卡——感觉自己这辈子恐怕都得过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日子了。虽然电视上每天都有政府官员沾沾自喜地宣称什么失业率下降、全国就业稳定率节节攀高等等,却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这些数据主要代表的是那些专业技术工人,或是那些愿意接受没有前途、没有医疗保险的临时工作的人们。

有时,瑟莱丝会坐在她发现她母亲尸体的浴缸旁的马桶上,灯也不开,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她坐在那里,试着忍住眼泪,试着回想一切,回想自己究竟怎么会把日子过到这步田地。而那天,那个大雨倾盆的周日凌晨三点,瑟莱丝就是坐在那里,浴室门突然被浑身是血的大卫推开了。

他看到她坐在那里,吓了一大跳。她一站起身,他便往后退了一步。

她说道:“亲爱的,发生什么事了?”然后试着伸手碰他。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不小心撞到了门槛。“我被人划了一刀。”

“什么?”

“我被人划了一刀。”

“大卫,老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掀起衬衫,胸膛上一道长长的、鲜血淋漓的伤口霎时映入瑟莱丝的眼帘。

“我的老天!亲爱的,你得赶紧上医院才行!”

“不,不用了,”他说,“这伤口其实不深,只是血流得多了点儿。”

他说得没错。仔细再看了一眼后,她发现那道伤口应该不到十分之一寸深。只是长了点儿,而且血淋淋的。不过光这道伤口恐怕不足以解释他衬衫和脖子上那一大片血渍。

“是什么人干的?”

“哪个吸毒吸坏脑袋的黑鬼瘪三,”他说道,一边脱掉衬衫,随手扔在水槽里,“亲爱的,我想我这次娄子真的捅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