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案 兴妇权立誓不婚 时髦女前门裸游(第4/6页)

一进门,张宁很快迎了出来,喊老妈子沏茶。张宁微卷短发,化着适宜的粉色淡妆,戴一双珍珠耳环。身上仍穿着一袭高开叉短袖红旗袍,裸着胳膊,胸脯不高,小巧圆润。这身打扮吓我一跳,天气正冷,况且政府正在整治这种有伤风化的“淫服”[6],但想起那天讲演所她解衣扣的举动,这装扮也合理。

我问:“张小姐学识渊博,思想开明,不知在哪里留学的?”

张宁又是抿嘴一笑:“并没留过洋,只是多读了一些新书新报而已。我看金兄才是有识之士。”

我简单说了说自己留洋的经历,随便聊起民主宪政等时髦话题。张宁来了兴致,又从书架找出一本书递给我。我接过书看,马上明白了不婚俱乐部的徽章不是铃铛,而是一个钟形图案。

见她聊得兴起,我没了耐心,便直接说了案发当天明秀曾去过洪兴头铺的事,问她是否知道明秀在哪里。张宁很惊讶:“金兄怀疑明秀和杀人案有关?”

我说:“不一定,但确实有可能。”

张宁笑了一下:“金兄思路严密。我想,明秀是去做按摩,她偶尔会去姐妹家做按摩。”

我问:“明秀小姐现在在哪儿呢?”

张宁说:“她有事昨天赶回了老家。”

我没再追问,问起她催眠术的事情:“我最近失眠厉害,不知道张小姐的催眠术是否可对男子进行治疗?”

张宁拿给金木看的书就是这本《女界钟》,1903出版,作者为金天翮,它是近代中国第一部论述妇女问题的专著。这本书很流行,后来被誉为中国女权研究的先声

张宁爽快答应,说保证让我好好睡一觉,并强调:“我们不婚俱乐部的姑娘只是不嫁,不会男女授受不亲。”说完,便去了催眠室做准备。

我喊来十三,交代了一番。催眠室是个没有窗户的长方形房间,不到30平米。室内放着躺椅、太师椅和一张桌子,靠墙有一个三层的小书架,角落放着一张小床。我在躺椅上躺下,感觉很舒服。旁边的小茶几上燃着一支沉香,散发着一丝甜甜的香味。

张宁告诉我催眠的流程:“首先,你必须相信我,全身放松,闭上眼睛听我讲话,按照我说的去想象。”

我仰头闭上眼睛,她站在我面前,开始轻声说话:“金兄,身体放松,不要用力……”

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只能恍惚记得一部分,若要我描述,像是一场“酩酊醉梦”。我始终闭着眼睛,只能感觉到张宁说话的声音与沉香萦绕的气味。身体似乎真的如她所说,有下沉的感觉,手脚却变得很轻,呼吸越来越浅。

张宁在给我讲故事,故事里有一片没有穷尽的水面,我躺在水上的一叶小舟之上。我真的被催眠了,这女人给我画了一场梦,在梦里,我看见身边躺了一个身形婀娜的裸女子,手脚缠绕在我身上,嘴唇贴在我耳边轻唱小曲儿……

突然,一声喊叫从水底传出,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张宁的脸贴在我面前,那股香甜的气味冲进鼻腔,一阵剧烈的眩晕。

十三站在门口大喊:“金爷!快醒醒,失火了!”我推开张宁,翻身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小床上,脚上没穿鞋,西装已被脱掉。

张宁一点不慌,说:“金先生别紧张,刚才你睡着了,我想给挪个地方舒服些,就扶你到床上躺着。这个小兄弟刚刚进来说家里着火了。”

我回过神来,穿上鞋,拉起十三走出催眠室。张宁跟到院门口,说下次再来。

路上我又昏睡过去,醒来时,已经到了西四。十三急得一头汗:“金哥,幸亏我心急,你让我半个小时后再进去,我等20分钟就憋不住了。”

回到家中,十三将我扶到卧室休息,我依然感觉头脑昏沉,胃里一阵阵恶心。想起张宁那张脸,心头一阵发紧。我怀疑自己中毒了,翻出在仙台医学院学习解剖时带回的那本《基本药物辞典》,发现可能是吸入了哥罗芳。

夜里两点多,我被十三叫醒,韩斌也来了。他去百花深处摸进了张宁的催眠室,偷出两个瓶子,因为不放心我,又跑去叫来了韩斌。十三将瓶子放在桌上,一个棕色的玻璃瓶,一个黑色的瓷瓶。我拧开玻璃瓶快速闻了一下,拿来一杯水,倒进一点瓶里的液体,基本判断就是哥罗芳。

十三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东西,丢在了地上,是个青釉陶瓷的夜壶。

我问十三:“怎么还有这玩意儿?”

十三说:“你不叫我拿瓶子罐子吗?我在床底下摸到这个,弄我一手骚气。我觉得不对劲,就扒那女的卧室窗户偷看,她正和一男的在床上忙活呢!”

哥罗芳就是氯仿,无色透明,有香甜气味,遇水分层,是20世纪初医学认可的手术麻醉剂。民国期间,上海曾有西洋医生以氯仿麻醉迷奸妇女的报道

韩斌笑起来:“这不婚俱乐部也太会玩了,一个个全都有男人。”

我说:“真有男人在,咱们就更没顾忌了。”

我换上短装,带上枪,带韩斌去了百花深处。我翻墙进了张宁的院子,开门让韩斌进来。院子里黑咕隆咚,卧室透出微弱的灯光。我俩沿着墙根溜到窗下,我掏出钢笔手电往窗户纸上晃动,屋里立即灭了灯。

过了几分钟,屋内有人起身开门。听到开门声,我一把将韩斌推向门口,门恰好打开,韩斌摔进门里,和开门的人撞在一起。门又砰地关上,韩斌惨叫一声,没了声响。我立即上前一脚踹开门,打开手电照进去,只见韩斌倒在地上,旁边杵着一个瘦长的身影。我想扶韩斌,那身影扑上来,一把尖刀刺向我的喉咙。我向后退,抬脚踢开那人手臂。这点招数在我看来不过花拳绣腿,太不实用了,几招下来,那人被我扭住两手,卸下尖刀,掰断了小手指,倒在地上蜷成一团。

我把手电打过去,见那人身材细瘦,肤色白皙,裹在一件印蓝碎花的白睡衣里,断了指头的右手颤抖着缩在腰间,左手捂在衣领半开的胸前。我开大灯光,那人扬手挡眼,睡衣领口滑下来,露出赤裸的胸口。灯光向下扫过去,裤裆支棱着,真是个男人。这男人两道黑浓的眉,赤红的唇,衬在粉白的脸上,一缕头发遮在额前,像个卸了一半妆的戏子,竟是明秀。

这一点,我已料到,所以才推韩斌进屋,没想到的是,他会功夫。我把韩斌弄醒,扶他起身,他叫疼,原来被折断了一只手腕。真不该冲动捉弄韩斌。

一声枪响从角落里崩出来,我拉韩斌趴下,还好,这枪法比北洋军还差,什么也没打中。我掏出手枪,朝向角落里,犹豫了一下,没开枪。一个黑影掠向窗口,我咬咬牙,扣动了扳机。黑影跌下来,传出轻微的呻吟声。我拧开台灯,那女人是张宁,子弹打中了她的小腿,白衬裙被血浸湿。我走过去收了她的枪,是把北洋兵用的左轮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