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案 兴妇权立誓不婚 时髦女前门裸游(第2/6页)

韩斌便按我教的路子,扮演起律师。他告诉田氏,若有冤屈,可以帮她申诉。田氏摇头,不说话。

我接下韩斌的话,说:“不用你出钱,状子钱已经有人帮你付了。”警署的情况,尽人皆知,若苦主无钱,抓到真凶也难判。一个小案子告到倾家荡产,可能也开不了庭。

田氏愣了一下,不太明白。我说:“是不婚俱乐部的朋友帮你付的。”

田氏突然冷笑:“别哄我了,知道我有男人,她们怎么可能帮我?”

她果然加入了不婚俱乐部。我追问:“既然有男人,为什么要进俱乐部?”

田氏见被套话,反而放松下来,向我们说了加入俱乐部的事。她说,进俱乐部是想学习新知识。北京这个不婚俱乐部,为了吸引更多会员,不但经常做公开演讲,还有学习聚会,由女学生分享知识。几个月前,田氏通过堂妹戴戴介绍,进了俱乐部。

这个理由,有点不可信,但似乎也没什么破绽。

我问她:“你既然识字,也念过书,知道新知识是什么吗?”

田氏很自信,好像我的问题侮辱了她。她说,自己读过私塾,也读过西书,看翻译小说,“我说不上什么是新知识,但新的就是好的。”

再问什么,田氏就不愿多说了。

我叫了看守,送田氏回去。韩斌说他还是觉得这田氏古怪,要么神经不正常,要么就是凶手。我让他别急着下结论,不如去找戴戴。

戴戴居然是个妓女。

十三在小酱房胡同打听到了两件事:

第一,田氏的堂妹戴戴,原来是粉子胡同里的妓女,民国后领了政府的执业许可证[2],自己接单;第二,洪大福性欲旺盛,从两年前结婚,夜夜折腾,有时大清早就办事,两口子的叫床声比打更还准时。

戴戴22岁,漂亮伶俐,一字式刘海短发,穿着学生式样的短装。我请她去茶馆说话,她爽快地答应了,显得落落大方,但又没有想象中的风尘气。

我先问她为何加入不婚俱乐部,妓女立誓不嫁,比田氏的事情更吸引我。戴戴大笑,让我叫她本名,“我的名字,好听不好写,戴熙苒。”她边说边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写出的字,像念过书的。

戴戴原和田氏家族同住在永定门外田家大宅,辛亥年间遭了变故,她被一个亲戚带进北京城,哪知被卖进粉子胡同。去年她想从良,去了济良所,“济良所太可怕了,吃都吃不饱,天天一群男人围着挑货,比卖身还没尊严!”

“你不想嫁人?”

“以前想,现在不想了。女人要独立啊,我就从济良所跑出来了,认识了燕京女子学院的姐妹,她们介绍我加入俱乐部。”

清末民初的济良所,最早由国外传教士创办,专门收留风尘女子和被拐卖的女孩。后来政府介入,改为供妓女从良的合法慈善机构。有妓女登记从良,便挂出照片介绍,供单身男人赎买,合法结婚。也因此,济良所往往成为地痞流氓混迹之地

这戴戴还挺有趣。我问起田氏的事情,她没说正题,先把洪大福批判了一顿。她说,田氏的生活也是她立志不嫁的原因。戴戴验证了十三的说法,这洪大福不但性欲旺盛,还口味奇特,从妓院里学来各种花样虐待田氏,“我姐经常带着一身伤找我哭诉。”

“为什么不离婚?现在也不是没有离婚的事儿。”

“我当然想让她离婚!但你知道,很少有女人这么想的。关键有一点,洪大福这样,是因为我姐不是处女。我姐觉得对不起他,从不反抗。”戴戴说得激动,掏出烟来抽,递了我一根。我接过烟,是一种没见过的,叫哈德门。

我点上哈德门,问她:“你姐为什么会加入不婚俱乐部?”

戴戴狡黠一笑:“她说想学新知识,我就介绍了。”

“真是这样?”

“真是这样,我这人不说谎。我姐以前确实爱念书,要不是那么乱,肯定当大学生。不过我有私心才介绍她入会,学了新知识,她才能想通,才会离婚啊!”

我让她讲讲不婚俱乐部的事,她没多说,却让我去听听俱乐部的演讲,她提供嘉宾座。

我问:“你们还让男人去?”

戴戴一脸严肃:“我们只是不嫁人,不是性别歧视。女性独立,当然要和男人平等交往!”

19日下午,我去了珠市口的模范讲演所[3]。当时离农历年不到半个月,没想到听众席竟聚集了四五百人,跟戏园子演出一样热闹。

戴戴果然出现,带我去了嘉宾席。嘉宾席后面几排,是女子不婚俱乐部的人,清一色新式旗袍。

演讲者上了台,一身红旗袍,她笔挺地立在台中央,向观众点了点头,抿嘴一笑,自称是不婚俱乐部的会员,叫张宁。

我认出了她,是砂锅居打了照面的红旗袍。与张宁一同上台的还有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身穿藏蓝色印花短装。张宁介绍,她是俱乐部宣传干事,叫明秀,两人将同台演讲。

张宁报出演讲题目:《解放乳房,解放自己》,台下一片沸腾,戴戴坐在我左边,站起来鼓掌。张宁和明秀在台上一唱一和,像对口相声。两人聊起新女性观念,要求女性放弃裹小脚和束胸的陋习,积极接受教育,还不时开起男人的玩笑。台下不断有人吹口哨,我还从没看过这么热烈的通识演讲,连混迹讲演所的流氓都被煽动了。

张宁讲到了女性可自由选择不结婚的观念,台下突然安静了。张宁清清嗓子,说了一句可以载入史册的话——

“新观念总是惊人,我们也将用惊人之举表达立场,开了春,不婚俱乐部将在前门举行裸胸游行。”张宁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胸部。

忽然有人大喊:“敢不敢现在脱了看看?”台下一片哗然。

张宁愣了一下,抬手解开了旗袍的盘扣,打开衣襟,露出红旗袍里面白色的绸子衬裙。她向前一步,挺起胸脯。讲演所瞬间成了相声大会,叫好声和叫骂声响成一片。有男人站在椅子上欢呼,流氓跑到台前吆喝下流话,巡警跑出来制止,嚷着让张宁下台。

张宁倒很镇定,说:“女人的身体是自由的。请各位春天来支持我们的自由。”随后,将衣扣系好,鞠了个躬,拉起明秀转身下台。不婚俱乐部的人纷纷起身,簇拥上去。

戴戴尖叫着拉起我,跟了上去。戴戴说,演讲的那两位是她的偶像,不但是新女性的典范,还身怀绝技。我问她什么绝技,她说张宁是催眠术家,明秀则精通中医按摩术。

这很新鲜,我在日本曾做过按摩,不过是中医经络疏通那一套,催眠术倒是真想见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