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第5/10页)

他把眼皮低垂了下来,然后把书递到春雨手中:“这本书送给你。”

“送给我?why?”

春雨万万没想到老头会送给她一本书,难道是老头自己写的书?她看了看封面,赫然印着《Borges Novels Collection》。

中文意思就是“Borges小说集”,书名下面著者的名字有些眼熟——

Jorge Luis Borges

他是谁?

难道就是眼前这位老人吗?

著者后面还有个括号,是著作者的国籍——

Argentina

春雨念出这个词,耳畔瞬间响起了麦当娜的歌声:“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

阿根廷,别为我哭泣!

这才想起来,Argentina就是阿根廷的英文国名。

Argentina的Jorge Luis Borges究竟是谁呢?

春雨一时想不起这个姓Borges的阿根廷小说家的中文译名了,但念出来确实很耳熟啊。

“Borges?”她看看老头苍白的脸,小心翼翼地问,“请问就是你吗?”

老头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当然不是!Borges早就去世了。”

这让春雨特别尴尬:“哦,对不起。可是,为什么要把这本书送给我呢?”

“需要理由吗?”

老头前额依然沁着汗珠,似乎仍未从痛苦中解脱。

春雨的指尖触摸着书的封面,上面画着一个草木茂盛的小花园,树丛深处隐约可见一个中国式的亭子,整个画面呈现早期水彩画的特点,还有几分殖民主义时代风格。

忽然,她可怕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在梦中见过这样一幅画面。

但一时又无法记起在何时何地,只记得似曾相识,或许是前生?

其实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感觉,面临某一种特殊场景,突然感到自己仿佛经历过,或在梦中见过。任何一种科学方法都难以解释,因为这只存在于我们心中。

“不,请给我个理由,否则我不能接受这本书。”

春雨抬起头,面对着老头浑浊的眼睛。

沉默片刻,老头缓缓地说:“如果一定要给个理由的话,那就是你的名字:Spring rain。”

这个回答让春雨愣住了,她自己也在心里默念着:Spring rain……

不知是他爱过叫这个名字的女孩,还是对春天的雨情有独钟,或者根本就是老糊涂了?

也许本来就不需要理由。

春雨下意识地点点头,抚着书皮回答:“Thank you。”

老头痛楚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便靠在座位上,闭起眼睛,胸口起伏着深呼吸。

春雨心想老头终于可以休息下了吧,在飞机上十几个钟头,连续不断对着电脑屏幕,就算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吃不消。

她已没有心情看什么书了,便把这本《Borges Novels Collection》塞进小包里。

广播响起,告诉乘客正在飞越英吉利海峡。春雨打开遮光板,透过机翼下云层的缝隙,可以看到波涛汹涌的灰色大海,阳光在海面上打出闪闪反光。海峡对面是那个叫做不列颠的大岛,伦敦正在雾霭中等待着她降临。

飞机调整高度准备降落,春雨感到心开始荡了,仿佛坐高速电梯上上下下。下降的飞机发出巨大轰鸣,耳膜剧烈地疼起来,连口香糖都来不及吃了。

忽然,春雨听到旁边传来“咝咝”的声音,原来是老头发出的呻吟。他双眼睁得如铜铃般大,额头上滚着许多汗珠,身体如僵尸般挺直在座位上。这样子要比刚才还要可怕,似乎正在忍受巨大的痛楚。虽然飞机降落会使人身体不适,但绝不至此。

“你怎么了?”

老头抓住自己的脑袋,眼镜也掉到了地上,仿佛太阳穴被人打了一枪。他剧烈颤抖着转向春雨,嘴唇嚅动了好一会儿,喉咙里像在开摇滚音乐会,却没说出一句话,倒是嘴角冒出了些白沫。

这回春雨真被吓住了,她想要站起来帮老头,才意识到绑着安全带。飞机下降似乎遇到了气流,正在空中不停颠簸。突然,老头一把抓住春雨的手,冰凉的手掌让春雨吓得魂不附体。他万分痛苦想要说出话来,却好像咽喉被堵住了,他甚至还要把另一只手伸进自己嘴巴,想要把什么东西掏出来。

春雨要把手抽出来,但老头的劲道出奇得大,那只手还是纹丝不动,要换成其他女孩恐怕就当场昏过去了。

飞机高度降到一千米,机头正对伦敦希思罗机场的跑道,张开巨大的机翼,轰鸣着俯降而下。

就在春雨感到自己的耳膜要被压力撕裂时,憋了半天的老头终于说出话来,带着死亡气息的音波穿破巨大的飞机噪音,直接钻进了她的耳朵——

“Hell……Hell……门……要开了!”

最清晰的是第一个单词:“Hell”

“Hell”的意思就是“地狱”!

这个音节如火药般,引爆了春雨心底深埋的记忆,但此刻已不容她再回忆了。

因为老头在说出这几个单词后,便直勾勾地盯着春雨的眼睛,嘴巴半张着静止了。

春雨用另一只手碰了碰老头,他却毫无反应,浑浊的眼睛睁大着,至于两只眼球则再也不动了——

他死了。

飞机落地。

起落架的轮胎稳稳地撞击在地面上,同时随着春雨一声凄惨的叫声,飞机上所有乘客都惯性地向前倒去。

登陆不列颠。

轮胎与跑道间的剧烈摩擦声掩盖了春雨的惨叫,老头也倒在了前面座位的靠背后。然而,老头的手依然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任凭她怎样挣扎都无法脱开。

空中客车在跑道上飞速滑行着,从地面传递上来的颤抖让春雨涰泣起来。她感到如此无助和恐惧,身旁坐着一个刚刚死去的人,而自己的手正牢牢握在死尸手里。

几分钟后飞机停止了滑行,当人们纷纷站起来拿行李时,春雨依然留在座位上动弹不得。她的手再也没有力气挣脱了,想要大声呼救,嘴里却发不出声音,仿佛有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口。她就这样在座位上颤栗着,直到所有乘客都下了飞机,空姐过来检查座位,才发现了春雨和旁边的老头。

空姐发现老头死了也吓得魂飞魄散,看来她也没在飞机上见过这阵势。很快机长也赶了过来,首要解决的就是如何让春雨出来。身强体壮的机长,用了吃奶的劲掰老头的手指,几乎把几根指骨掰断,才得以让春雨的手恢复自由,手腕上已多了几道红红的印子。

但机长不让人们抬开老头的身体,以免破坏现场,他让春雨从座位前面跨出来。她只能把裙子撩到大腿上,由空姐搀扶着跨过前面的座位,千辛万苦总算跑了出来。春雨止住了哭泣,意识到老头还在后面,赶紧跑到前面再远的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