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着日本漆的匣子案(第5/6页)

“克勒默尔,你听到那个声音了吗?”理查兹说道。

我承认我听到过。

“那么你怎么想这件事儿?”

我晃了晃我的肩膀,接着评论道,我说这不关我的事儿。

“哎呀,你快说嘛,其实你和我们所有人都很好奇,不是吗?那到底是不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绝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从哪个屋子里听到的?”

“就是从塔楼那间书房里听到的,在房梁垮塌之前听到的。”

“我是从图书室里听到的,我直到昨晚才听到。我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就在我经过图书室门口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哭,我还听到有人在祈祷,我听到了女人的声音,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那听起来确实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是女人的声音,还可能是什么声音?”

理查兹目光严肃地瞪着我。

“我们所处的天地宇宙之间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啊,”他说道。“如果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么她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还有什么其他解释的话——对于十九世纪末的人来说,对于一个有着实际经验的人来说,那样的对话就显得十分荒唐可笑了。”理查兹说完这番话就自顾自转身走了,但是我感觉他话中有话,他一定还有什么话藏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对于历史上曾经发生过鬼故事的索普庄园来说,很显然,一个新的鬼故事正在我们眼前形成,并且就要添加到过去已有的鬼故事集子里去了。看来这次的鬼故事将要长久流传下去了,几乎到了永世流传的程度了,不过,幸好我对这件看似神秘的事儿获得了一种新的解释,谁也没有料到,最后,竟然是我对于那个神秘女人的存在做出了科学的诠释和解读。

我是用这样一种方式得到新解释的。我因为神经痛的缘故备受折磨,一夜无眠,到了午夜时分,我服用了比往常剂量大得多的利眠宁来缓解疼痛。你要知道,那个时候我正在为约翰·波尔拉莫尔爵士的图书室编写目录呢,我每天在那儿工作的时间是五点到七点。就在那天,我挣扎着,承受着一夜无眠和服用大剂量安眠药给我的身体带来的双重效果。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了,在约翰爵士的图书室里有一个十分隐密的地方,而我就喜欢窝在那个地方干我的图书编目工作,这几乎就成了我的工作习惯。我像往常一样开始进行我的例常工作,我的身子靠在那把有靠背的长椅上开始工作,没承想竟然不知不觉睡过去了,而且睡得很是香甜。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但是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天已经很黑了。由于这回我服用的安眠药剂量实在是太大了,我醒来之后还有些迷迷糊糊,我坐在那把椅子上,仍然处于半清醒状态。图书室巨大的屋子显得很空旷,天花板距离地面很高,四周的墙壁都是书架,到处摆的都是书籍,而我则置身于所有书籍包围下的椅子当中。当晚的月光透过图书室最远的那扇窗户洒下一丝光亮,正是靠着这一丝光亮,我才猛地看见约翰·波尔拉莫尔爵士此刻正坐在他的写字台跟前。在月光的照耀下,他那好看的男子头型和清晰的侧影在他身后映出一片轮廓来。我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他坐在椅子中间,俯下身子做了一个什么动作,接着我就听见一阵儿钥匙拧动开锁的声音和金属碰撞金属的呲呲声。如在梦中,我在恍惚中突然意识到约翰爵士身前的写字台上放着的应该是他那只刷着黑色日本漆的宝贝匣子啊,只见他从那只匣子里取出来了什么东西,好像是一个很敦实的东西,看上去很笨重的样子,此刻就放在他面前的写字台上。我在那时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我那时的脑袋还木着呢,还处于一种麻痹状态,其实我已经侵犯到了爵士的绝对隐私,因为此刻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图书室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就在我头脑中轰的一下意识到情况不妙的时候,就在我都已经从椅子上半坐起来准备宣布我的存在的时候,我的耳朵里听见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有些清脆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敲击声,但是可以完全清楚地辨识,当时图书室的空气中传来的已然是人类的声音。

是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对此再也不用有什么怀疑的了。这个女人的声音里充满了爱的渴望,以及亲切的恳求,这种声音我听过一次以后就终生难忘,因为这声音实在是太动人心魄了。尽管这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天国,像是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但是每个字儿的发音都很清楚,当然有的音节听起来有些喑哑——越来越喑哑,我听出来了,原来这是一个垂死的女人在生命尽头发出的最后的声音。

“约翰,我不是真的走了,”这个声音很明显是气喘吁吁地说出来的。“我现在就在你的眉毛底下呢,我们再次见面之前,我会一直待在这儿。我会高兴地死去,因为我想到不论是早晨还是晚上,你都能听见我的声音。哦,约翰,你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坚强啊,你一定要坚持到我们再次见面啊。”

我刚才说过,我那会儿已经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正准备告诉爵士我也在图书室里呢,可当我听到匣子里传出来的声音之后,我立刻意识到这个时候起身是多么的不明智。我只能悄悄地躺下来,继续半躺着,身体僵硬地躺着,万分惊愕地倾听着好像是来自天国的美妙声音。而约翰爵士呢——他听得是那样的出神,说实话,即便是我现在站起来说话,他也一定意识不到我的存在。后来,这来自天国的声音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了黑暗之中,这时我才缓缓起身向爵士表明我的存在,并且立刻向他道歉,并做出真诚的解释。就在约翰爵士意识到我在现场的当下,他猛然像箭一样穿过屋子,打开电灯开关,图书室里顿时一片光明,我看到爵士满脸怒色,他的目光中满是怒火,他英俊的脸因为激愤过度而歪曲变形,我仿佛从他此时的神情当中读出了几分熟悉,几星期前他对那个倒霉的女清洁工发怒时应该就是这样的神情吧。

“克勒默尔先生!”他高声叫道。“你怎么在这儿!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就说了这么多,现在该我说了,我向爵士解释了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讲到了我的神经痛,我讲到了我服用的过量利眠宁,我讲到了我前一夜彻夜未眠的痛苦,我还讲到了我刚刚苏醒过来,我最后讲了自己所感受到的心灵震撼。爵士静静地听着,他听得如此专注,慢慢地我发现他那愤怒的目光渐渐淡去,而往日那种悲伤的,面无表情的神态,就像一张面具一样,又渐渐地浮现在他的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