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怪的心魔(第2/3页)

只要一个人勇敢地直面自己的内心,某种激进反动的心智倾向就一定会被找到,它是源自内心的真正的呼唤;我们只要愿意躬身自省,内心这股无法控制的呼唤就不难被发现,而困难在于该如何说清或分析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了更好地说明这股着魔心态,我们可以举个简单的例子。假设有两个人正在聊天,A在说话而B在倾听;A说着说着,竟无法控制地突然说出各种拐弯抹角的话来激怒B,好像着了魔一样。此时,A话中的敌意也被B察觉到了,而A也明白,B会为自己的言语感到很不高兴,可是,A实际上半点不想说这种让人讨厌的话。A向来都有着简明扼要、清楚明确的说话风格,可他此时却无法顺畅地表达,心里面似乎有股什么力量跟他为难,就是不让他清楚明快地把话说好,反倒只能看上去很是虚伪地、闪烁其辞地说话。A万分不愿用这种方法激怒B,对于这个举动的后果也非常担心;可是,不知为什么,A就好像走火入魔了一样,让人嫌恶的话从嘴里滔滔不绝地就出来了,并且后果可能很糟糕。

唉,这种莫名其妙的着魔般的冲动,竟能够使冲动转变成希望,希望再变而为向往,最终向往成为渴望。刹那间,即便是羞愧和歉疚堆积在A的心中,他还是抛开了一切最糟糕的后果,让渴望变成了现实,说出那些明知不能也不该说、可就是要说的让人嫌恶的话。

为了说明着了魔的冲动会不时地出现在每个人心中,让人想作怪、想倔强、想要跟自己为难,我再举个例子。假设有一项需要赶紧完成的重要任务摆在我们眼前;要是稍有延误,就会造成严重的后果。所以,我们对自己大声说,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现在这项任务,因此必须立即鼓足精神、开始行动。那完成任务之后的美好和光荣只要一被想到,我们的内心就不禁为之振奋、燃烧、灼灼闪亮,恨不得马上就把所有的心神精力投入其中。原定的是今天就开始做这项任务,可我们偏偏推迟到次日才动手,这又是为何呢?这不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吗?也许,我们只能用“心魔作怪”来解释。好吧,第二天来了,昨天的延误已经让我们的内心感到很是焦虑,此时工作总算可以开始了吧?可是,就在焦虑不断地在内心堆积的同时,莫名的恐惧和担忧竟然又着魔一般使我们再次将工作拖到第三天;这股让我们延误偷懒的渴望是那么热烈,完全没法压抑,使人将时光的无情流逝、将此后工作进度的紧张完全抛开不顾。现在,事情已经火烧眉毛了,我们必须要立即开始工作。可没有料到,内心还在持续着冲动与理智的战斗,甚至还有一大片晦暗难明的阴影蒙在心头,使我们浑身为之战栗;理智和心魔战斗到现在,眼瞧着胜利的天平倾向了心魔的阴影,一切抵抗都将变成沮丧。这时,钟声敲响,这钟声是为理智的战败而响起的……可就在此时,内心中倏然升起一股雄鸡般的斗志,将捣鬼作乱的心魔逼退,将心魔的巨大阴影驱散。心魔突然消失,我们又找回了理性,立即动手吧;唉,没有办法,此时方才动手,时机已经不在!

还有一个例子可以说明这种非要跟自己为难的着魔举动。假设我们在悬崖边站着向下看,眼前是无底的深渊,我们遂觉得晕眩、恶心。条件反射式的自我保护本能始终在警告我们远离危险、从悬崖边走开,可有种没法解释的原因,让我们还是在那儿站在。慢慢的,内心的惊恐、晕眩和恶心逐渐蔓延加深,终于汇聚成一大片无法形容的乌云笼罩在我们心头。在不知不觉中,这片乌云一点点幻化出一个恐怖的样子,就如同在《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中,从瓶底往上窜的蒸气逐渐幻化成了神灯巨人一样。此时,在我们的头脑中,这具来自于心底的恐怖形体,其邪恶恐怖要胜过一切传说故事中的恶魔精灵。可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非要这么自己吓自己呢?因为惟其如此,我们才能把自己放置在绝对的恐惧中,当恐惧达到极点,就会形成令人战栗的兴奋快感,让我们浑身震颤,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游动;在跌下万丈深渊的那一刻,心头所充塞的唯一感受就是这样的。也许,我们以前也曾想象过自己死亡之时的各种恐怖惊惧的场景,可是——“坠落悬崖,向下急速俯冲,冲向万丈深渊……”无疑,最恐怖骇人的就是这种彻底毁灭的死法;然而,也许就是因为这种毁灭性的死法曾经出现于我们的想象中,当下这种想要体验自我毁灭的感受的渴望才会这么强烈。而在此时,有着自我保护机制的理性还在命令我们远离悬崖、赶紧退后,可心里面那股着魔般的冲动,却驱使我们更逼近悬崖的边缘。在我们的天性当中,内心那股无法压抑的冲动之激昂程度,不是任何澎湃的热情所能比拟的,就这样,我们颤抖着站在悬崖边,向往着纵身一跃的感觉。在那个瞬间,我们要是当真跳下,内心着魔的冲动虽得到了满足,死亡却也随即到来。

你说什么?理智告诉我们一定绝对不能向下跳?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们必须这么做。所以,我们当时要是无法及时恢复理智离开悬崖,或被人拉上一把,就真的会从悬崖边耸身一跃,向死亡狂奔而去,完成生命最彻底的毁灭。

有关特别喜欢跟自己过不去、偏要倔强的例子,已经说得够多了,从中我们能够发现,“作怪的心魔”缠绕着案例中的每个当事人。此时此刻,我们为什么要对别人或对自己使坏?仅仅是因为明知不该却偏要为之的心态,再无其他原因。我们没办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跑出来作怪的心魔,也许只能将之当成是某种邪魔附体吧;若果然如此,那么出了栅栏的邪魔,若不使坏作怪,反而不符合邪魔的本性了!

在开始讲述我的故事之前,先是说了这么一大通,就是想能让诸位多多少少地了解(我明白这个理由听上去很微不足道而又不可思议,很像是在为自己脱罪的狡辩),我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幅境地,我为什么会戴着脚镣、在死刑囚牢中住着。我前面说了那么多,请相信我肯定有我的理由,因为我真的不希望诸位在听了我的故事之后会产生误解,或觉得我是疯子。若是前面我所表达的那些概念你们真的能够理解、明白,那么,我就可以说了,我就像无数人一样,也是被“作怪的心魔”所害。

我足足花了几个星期,不,应该是说好几个月,来策划那场谋杀案;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别的谋杀计划能有这么精密。有上千种谋杀计划和方法都被我否决了,因为它们都达不到我成功杀人并掩人耳目的目的;最后,我还是在好几本法文书里面,找到了一种让我觉得满意的完美谋杀手段。书上有这么一则案例——“蜡烛能够杀人,蜡烛曾毒死过一个名叫琵嫪的女士。”而让我决定采取这种蜡烛杀人计划的原因有两点:其一,我谋杀的对象在睡觉之前有夜读的习惯;其二,我了解到他所住的房间既狭窄又通风不畅。而我是怎么轻松地进到作案对象的房间、把毒蜡烛替换上去等作案的细节,我不便在此详述。总而言之,一天早晨,人们发现我的谋杀对象在其房间的床上死去;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验尸官判断死者是自然死亡,听从了主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