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三部曲之一(第3/3页)

“有话坐下说,坐下说。”旁边人劝他。

他泪眼中望向身旁欠身拉扶他的人,他知道他有话说?

“我要——谢谢——太太——”他只好勉强地说了几个字,颤巍巍地举杯一饮而尽,呛到了,猛烈地咳嗽起来,扶住椅背弯下腰去咳,粗声地吸着气,脸涨成了紫黑。

厨下的人全跑了出来,卢嫂尖锐地叫喊了一声,宁生慌道:“我去叫车。”

“不碍事,呛到了,只是呛到了。”有人乱着解释。

卢一鸣慢慢顺过气来,疲倦而惭愧,脸色很坏。他们让他下去休息,松了一口气,原来也都很担心的。

卢一鸣回到他自己屋里,嫌卢嫂啰嗦赶了出去,也不让开灯,黑里躺着,床大房小,床尾挤着大柜,上面镶有一片狭长的镜子,微微反光。卢一鸣枕头垫得高,一直看见镜子里黑魆魆自己的影子,不知怎么就想起他家乡的母亲和妻。他想这样多年,他们也许早不在了,现在正等着他去团圆呢。就这一念,他偷偷地笑了,却又马上撒泼似的哭出声来。孩子似的跟自己哭闹了一阵,床边上想摸条枕巾揩脸,带过来一个旅行袋,是收拾好的要带到医院去的应用对象,他轻抚着包包,心里平静下来,想起姚先生去的那个星期天:早上姚先生散步回来,坐在院子里休息,他献宝,摘了几个大梨子放在他椅旁的地下:“梨子。”姚先生微笑颔首,示意他坐。他就坐在他脚前的小板凳上,风很轻,带了香气,靠墙种的几棵玫瑰开了花,两个男人安安静静坐着。忽然卢嫂的声音后面爆竹似的炸开来,她在屋里讲电话,哇啦哇啦和她的朋友开始谈牌经。她吵了许久终于讲完了。又静下来。

“你那个女人——”半天,后面姚先生突兀地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笑。

他羞惭地低下头,也笑:“他们叫我做做好事。”后来他离开去备午饭,再喊姚先生的时候,姚先生已经死了。

“先生是个大福气的人!”他想着倦了渐渐睡着了。外面撤了席,都移驾客厅坐谈。整栋房子亮着灯,灯火通明,只到他这一间就暗了,院子里水银路灯也照不进来,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