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活(第5/17页)

述遗又硬着头皮去敲汉子的门。

汉子走出来,将门反关上。

“我想,这个电梯,要是常坏的话,恐怕是很麻烦的。当初我搬来时完全没估计到这一点。不管怎样,我们应该联合起来,给修理工某种暗示,这样自己就有起码的安全保障。”述遗看着他斟酌地说。

“修理工?你太小看他了。”汉子扬了扬眉毛,“你有这样的想法,好,很好嘛。”

“那我们就去找房管处。买了他们的房子,就得成天担惊受怕吗?我想你也看了报纸的,要是我们给夹在里面,谁也不会知道,只有等死。你似乎说过七楼还有一户人家,可是我从来也没见过,再说光有他也不行,万一我们被夹住,他又旅行去了,照样死路一条。”

“你想得真周到,好,很好嘛。”他又扬了扬眉毛。

“那么你同意去找房管处了?”述遗心里燃起希望,朝汉子走近一步,汉子则相应地后退一步,打量着她。

“我什么都没说。你想,他们只有这一个修理工,你去告他,讲他的坏话,而他们是绝不会更换他的。你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我早告诉你,修理工的权利大得很,你就是不信,一大早就跑到这里来叽叽喳喳说他的坏话,还要联合起来对付他。要是他听见一个老婆婆在我门口说他的坏话,我不就变成了他的敌人吗?这种事我从来没做过。”

“你不害怕被夹在电梯里吗?”

“那个问题我早就想过了。你这么害怕,说明你从前没想过,是第一次想。你刚搬来,一定不要急于对一些事下结论,不然只有自寻烦恼。”汉子转身进屋,立刻关紧了房门。

述遗碰了一鼻子灰,越发感到自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老太婆,这种感觉虽然一直有,现在却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她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连怎么上楼都忘记了。这是近来常有的情形,就如思维突然被冻住了一般。正在她发呆之际,那修理工忽然出现了,背着工具袋,满头大汗。述遗回想起刚才的情形,脸上发起烧来。

“我看见你在城里乱转,你真有闲心啊!哈!一个老婆婆,在街上东看西看的,你要注意啊!我见过一些不好的事发生呢。”他粗声大气,说得述遗额头冒汗。

“我遇见老邻居,他约我去逛商业街。”述遗没有把握地辩解。

“不是什么地方都要去的,这反映了一个人的性情吧。有的人一生想平安,结果并不好,这能怪谁呢?我有一个长辈,专门爱挑人毛病,后来被人用乱砖砸死,这是不久前的事。”

述遗的眼珠瞪大了,她注意到黑脸汉子开了一下门,又关上了。

“不要去那种地方,那里正搞基建,要是飞石从头顶砸下来呢?你最担心的不就是那种事吗?那是一条死街,只消费不生产。你与你的老邻居以前关系并不好,怎么他一邀你去你马上就去呢?”修理工一边说一边将工具袋里的东西弄得哗哗作响。

“我也并不怎么想去,可是在这楼上呆久了,就会生出种种的想法来。”

“害怕了,是吗?”修理工又弄得“哗啦”一响,“我有一个长辈,因为害怕竟然杀起人来,他弄死了自己的侄儿,现在还呆在牢里呢。你可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原来住在你现在住的这套房子里,你记得这件事吧?”

“你为什么搬走呢?”

“这是我自己的事。”他冷冷地说,不再理会述遗,上到顶层去了。

述遗想要下去吃早点,不知怎么,今天看了修理工的眼色,她很害怕乘电梯,决定从旁边的楼梯走下去。

她转了又转,头昏起来,就坐下来歇一歇,歇过又继续走。终于到了七楼,出于好奇她又拐过去看那个单间。单间的门开着,里面传出叽叽咕咕的说话声,好像是个女的。述遗走到了门口,看见里面并没有人,说话声也停止了。她又进去察看了一番,空空的房子里什么都藏不住。莫非讲话的人在隔壁的房间里?她满腹狐疑地退了出来。

她徒步下到一楼时,修理工正好从电梯里走出来,与她打了个照面。述遗说不出话来,连手都有点发抖。

“哼。”修理工的牙齿从兔唇里露了露,迈步走出大门,还故意撞了她一下。

述遗昏头昏脑地乱走,走了一阵,又觉得老走也不合适,就钻进一家包子店,找了个位子坐下,要了一杯茶和两个包子,心里还在“怦怦”地跳。店里人来人往,包子却并不怎么样,咬了一口,肉似乎有点臭了,又舍不得丢,硬着头皮吃下去。吃完后有点恶心,眼有点发花,看见玻璃门外的行人都变得像海带一般薄而柔软,于是赶紧喝茶。茶叶也是陈的,味道很不正。喝完那一大杯,打了几个嗝,将带臭味的包子反了出来,吐在地上。

服务员过来了,翻了翻白眼,气愤地说:

“像这种老太婆最讨厌了,本身就腌臜,还出来吃东西,吐得到处都是。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病,要是有传染病呢,我们只好自认倒霉。”

“我是有传染病的啊,你们可要小心。”述遗一冲口就说了出来,说完就往外冲,听见那女的还在咒骂她,她像怕挨打似的加快步子。

走了好远她才放慢脚步,又想起刚才那包子,又差点要吐。一抬头,看见黑脸汉子正与她并肩而行。

“修理工的坏话是说不得的啊。”他的眼光在讥笑她,“怎么可以想说就说。到了你这个年龄,处事应该慎之又慎了。可是你呢,一点也不顾忌。”

述遗赌气不理他,转身猛地一闪,进了旁边一家廉价布店。老板娘过来招呼,她就凑过去装模作样地挑选花布。选了好一会儿,又什么都没买地出来了。她心里还在惦记着修理工的事,如果现在就回去,万一他在电梯设备上做了手脚来害她呢?想到这里,又后悔刚才没有与黑脸汉子一道回家,后悔自己一味意气用事,没有多动脑筋想一想。如果他们两人在一起,也许修理工就不会报复她了。再说两人被夹在电梯间里面总比一个人被夹在里面要好,获救的可能性也更大。她慢慢地拖着脚步,因为她不想回去,又没有地方可去。她在等一个熟人,随便一个熟人都行,最好邀了那个人一起去家里,说请他(她)参观新居,免得自己一个人乘电梯上楼。在这种时候,她特别盼望彭姨出现,她觉得她与彭姨之间的芥蒂比起她与修理工之间的关系简直算不了什么。比如此刻,彭姨甚至给予她一种温暖的回忆。三月的阳光有点暖和了,述遗的心境还停留在冬天。她走了一阵,看见路旁的公园里有张木靠椅,她就走过去坐在上面,将毛线帽子拉得遮住半边脸。她坐在那里,看见对面的椅子上也坐了个人,那人也在看她。她揉了揉眼,仔细一看,原来是黑脸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