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虫子有关的事(第6/8页)

一天,母亲将头伸向蚊帐外,声色俱厉地冲着他质问:

“喂,你和竹器店已经断绝来往了吗?”

“断绝?怎么可能呢?我只是想……”他迟疑不决,这个问题太突兀了。

“你想清楚了吗?这可是件大事。”

“我要去的,我今天下午就去。这样的好事情,别人想都想不到,我怎么会随便断绝。”

“这就对了,我也是这样想的。”母亲松了口气,缩回帐子里去了。

虽然口里这样说,句了那天下午并没有去竹器店,他在拖时间,第二天也没有去。太阳照在门前那棵树上,残余的那几根旁枝依然是活生生的,妻子从树下走过,那身影分外显得瘦小。

“竹器店的老板娘来过了,她向你问好,说大家都在想念你。他们是谁?这个‘大家’?你新交际的朋友吗?”妻子问。

“一些不存在的人罢了。”他敷衍着妻子,走到树下面,抚摸着那几根旁枝,脑子里升起稀薄的梦想。

“他好久都没来过了。”妻子的话从耳边飘过去。

一个影子投在他的脚下,回头一望,是一位他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那人也在打量这几根树枝,这个人是不是“他”呢?句了看见妻子站在窗口,也在朝这边望,既然妻子并没有和这个人打招呼,就说明这个人并不是“他”,而是一个别的什么人,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们在哪里见过。”那人对句了说,“很可能是桥上。”

“完全没有。”句了恼怒地回答。

“只不过你不想承认罢了。我倒是愿意带你去一个地方,反正你也没有充分的理由坐在家里不去,你就跟我去怎么样?”这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句了想了想,的确没理由不去,或者说他现在没理由不做任何一件事。

但是妻子跑了出来,拦在他们两个之间,要那个人“走开”。那人就走开一点,在远处等着。

“这是个什么人,认都不认识,他来了你就跟他走,你怎么可以这样。近来你变得这么随意了,真没想到。”

“他也提到桥上的事,”句了争辩说,“认不认识有什么要紧呢?你碰见的那个人,要邀我去养蚕,实际上你也不认识他,还不是一回生二回熟。用不着去找什么根据的。”句了推开妻子,就跟了那人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见母亲的脸出现在窗口,脸上的表情很赞赏的样子,还冲他摇了摇手中的纸盒,那是她自己的纸盒。

那人走得很快,一拐就拐进句了的街坊张老头家中去了。句了连忙随后跟了进去,他一进去,那人就不见了。房里坐着张老头,正对着小镜子剪胡须,竹器店老板娘站在张老头身后打毛线。看见句了进来了,他们俩都做出高傲的样子不理他。句了在屋当中站了一会儿觉得没趣就要走。

“你既然来了,又急着走干什么呢。”老板娘说,她抢先走过去把门关上了,然后又昂着头回到她的位置,拿起毛线。

句了只好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东张西望的。他看见墙上也有一些相框,里面框着些很古板的黑白相片,那些人一个个都像在发怒。

“来了,就好好地坐下来。”张老头放下剪刀和小镜子,开口说道,“我们这些人,你又不是今天才认识,都是老街坊,老邻居了。这些年我们虽不交谈,不来往,对于你那件事情可说是深思熟虑的,你就是躲着我们,成日里关在家里不出来,我们之间也是心心相印的。不用问别人,问问你母亲,你就知道了。今天有机会对你说出来我很高兴。我和老板娘交往很深,这些日子总在讨论你的问题,反复分析过了。她告诉我你拿走了那些蚕尸,也目睹了那棵令人遐想联翩的桑树,这会给予你一种很好的影响的。如今这世道,我们的影响力越来越薄弱了,你要好好把握自己,日日里想念着那桩事,切不可迷乱起来。”

“是啊,是啊。”竹器店的老板娘似乎听了他的话吃了一惊,连忙从毛线上抬起头来附和,“你拿了那纸盒回去了,有没有静下心好好地听一听呢?这世上的事情啊,说不准。”

老板娘放下毛线,和张老头凑到一处翻看一册画报,在上面指指点点的,句了伸长脖子去看,看见画报上画着很多圆圈,大圈套小圈,红红绿绿的,他再要看,老板娘将他推开了,瞪着眼呵斥他:

“这上面的东西不是你可以明白的,你乖乖地在那里等着,我们等一会儿要谈论你的问题的。”

句了就缩回脖子等着。他们俩将画报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用一些行家的话议论着,句了完全听不懂。句了心里想:这种事总会有个完吧?完了之后他们就会来讨论他的“问题”了,自己只有耐心等待。他坐在角落里打起瞌睡来。

似乎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那两人才沉默下来。句了站起身凑上前去。

“你该走了,”老板娘拍拍他的肩,仿佛他是一个小孩子,“回去听那纸盒里的响声吧,你母亲这个人,我很尊重她。”

张老头也站了起来,和他握手,说:“欢迎常来光临。”句了就问他刚才领他进来的那个人上哪儿去了。张老头说那人是街道上的清洁工,常常在街上观察句了,难道句了不认识他?又说句了太不注意观察周围的事物了,走起路来昂首阔步的,这样很不好。他告诫他:“老板娘后院的那棵桑树,值得好好地回忆,那种小树,一旦见过,终生难忘,很多人都验证过这件事,尤其在意念集中的夜晚,关于它的遐想就如一条长河。”

句了走出门,看见那清洁工也随后钻了出来,在句了旁边行走。

“你刚才到哪里去了?”句了忍不住问。

“我?除了这条街,我还能去哪里,每天我都和你打招呼,问候,你真是贵人健忘。我心里装了一些各种各样的线索,今天我对你说,跟了我走,你会发现好多你没记住的事。我们这就去菜市场找那卖鸡蛋的老婆婆,你没理由不去吧?”

“没有。”

菜市场拥挤得很,卖牛肉的,卖鸡鸭的,卖猪肉的,卖鱼的,卖蔬菜的,把一条街挤得满满的,到处吆喝着。清洁工低头穿梭,勇往直前,撞了好多人,句了紧随其后,搞得大家都给他们让路。一会儿他们就到达那棵大槐树下,卖鸡蛋的不在那里,卖丝瓜的也不在,槐树下空空荡荡,在这拥挤的菜市场显得十分怪异。清洁工就问旁边的肉贩子,卖鸡蛋的老婆婆哪里去了,肉贩子阴沉着脸,说了些模棱两可的怪话。

“你站在树下等吧,她快来了,她是以此为生的,不能不来。”清洁工撇下句了走了,因为他要回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