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珠(第2/5页)

瑞姐说,这个尼玛,打一下动一动,永远不知道自己找事做。

她说,我们嘉绒藏,把畜牲养在底楼。二楼住人。好些的人家有三楼,是仓库和经堂。

我们随她进了房间。还算整齐,看得出是往好里布置的。标准间的格局,有两张沙发,床上铺着席梦思。墙壁挂着羊毛的挂毯,图案抽象古朴,大概是取材于藏地的传说。

瑞姐将暖气开足,说到晚上会降温,被子要多盖点儿。

很快窗户玻璃上蒙了一层水汽。已经是四月,因为海拔高,这里平均温度却只有十度。茶几上有一瓶绢花,生机盎然地透着假,却令房间也温暖了一些。

瑞姐临走说,夜里洗澡,热水器别开太大。这边都用的太阳能。

晚上和旅行团并了伙,分享了一只烤全羊。参加了篝火晚会,看一帮当地的红男绿女跳锅庄,倒也是兴高采烈。

回到旅馆已经九点多。

陆卓去洗澡,不一会儿就跑了出来。钻进被窝里发着抖,牙齿打战,嘴里骂娘,说,操,还没五分钟,水透心凉啦。投诉投诉!

我说,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我去找老板娘借点热水。

到了外头,见老板娘正在和人说话。

瑞姐见是我,赶紧殷勤地走过来。我说,洗澡间没热水了。她立刻叫尼玛去厨房,拿了两个暖水瓶送过去。一面抱歉地说,这山里头就是这样,能源太紧张,屈待你们了。

我转过身,这才看到和瑞姐讲话的人是英珠。英珠裹了件很厚的军大衣,戴了顶压眉的棉帽,袖着手。刚才都没有认出来。

她对我浅浅地鞠一个躬,在怀里掏一个塑料袋子,伸手捧上来,说,送给你们吃。

我接过来,里面是一些很小的苹果。皮已经有些打了皱。但看英珠的态度,应该在当地是很稀罕的水果。

我还没来得及道谢。英珠又是浅浅低一下头,对老板娘说,我先走了。

瑞姐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然后转过脸对我说,小弟,你们拿准了要租英珠的马,可不要再变了啊。

我说,不会变,我们说好了的。

瑞姐说,她是不放心。听说你们明天要跟团去双桥沟。团里有镇上马队的人,她怕你再给他们说动了。良心话,英珠收得可真不算贵,就算是帮帮她。

我说,哦,镇上也有马队么?

瑞姐想一想说,嗯,他们办了一个什么公司,叫“藏马古道”。专做游客生意。马也是从各家各户征来的。他们说不动英珠,英珠的马是她的亲儿,怕送到马队里受委屈。她现在一个人,很不容易。

我听了就说,其实,从管理的角度想,加入马队也不是坏事。像她现在这样找生意,就要全凭运气了。

瑞姐便又叹了口气说,英珠不是个糊涂人,她是忍不下心。她啥都没有,就这么两匹马娃子了。唉,就是个命,想当年,英珠是我们这最出色的姑娘。初中生,人又俊俏,在羌藏人里,算是拔尖的女秀才。毕业嫁给了县中的同学,两口子在成都做生意,那是见过大世面的。可惜了……

这时候听见陆卓在房间里喊,老板娘,电视怎么没信号啊。

瑞姐一边应他,一边匆匆又跟我说,小弟,你答应姐,可不要变了啊。

我点了点头。

第二天跟旅行团去双桥沟。好几个人在中途下了车,因为高原反应。或许是季节的原因,沟里一些所谓景点,平淡无奇,只剩下荒凉罢了。倒是没说处的地方,随处零落的藏人建造的“惹布补”塔,尚有些意味。

导游叫阿旺,年轻的藏族汉子。二十出头,说得一口好汉语,更到了口璨莲花的境界。不过经他诠释过的绝景,总有些牵强。比如那座布达拉山,据他说是修造布达拉宫的范本,看来看去,总也不像。其他方面,似乎也有些信口开河。他身上穿的那件改良过的短打藏袍,陆卓很欣赏,问他是哪里买的。他说是他阿妈亲手织造,没的卖。不过看我们是远道的朋友,愿意六百块忍痛出让给我们。后来我们到了镇上,这件藏袍就挂在一家工艺品铺头的门口。价钱只有他说的一半。

到了沟尾的红杉林冰川,阿旺向我们打听起次日的行程。我说我们去海子沟。阿旺说那旅行团可去不了,不过他和镇上的马队熟得很,可以载我们去。

我说不用了,我们已经租了马。他就问我是跟谁租的。我想一下告诉他,英珠。他停一停说,卓波拉(朋友),跟我们租。后天送你们一个上午的跑马。陆卓有些心动。我说,不用了,已经说好了的事。

阿旺就有些冷冷地笑,就那两个小驹子,到时候不知道是马驮人还是人驮马。

回程的时候,天上突然下了冰雹,打在身上簌簌作响。然后竟然飘起了雪。我们都有些兴奋,特别是陆卓,他在热带长大,这雪也就成了稀罕物。不过下了一会儿,气温也迅猛地降了下来。回到旅馆的时候,手脚都有些僵。

一进门,瑞姐赶紧送上两碗热腾腾的酥油茶。捧在手里,咕嘟咕嘟就喝下去。其实味道不甚习惯,有些发膻。但一股热流下了肚,周身也就很快暖和起来。瑞姐又切了大块的牦牛肉给我们吃,说,小伙子要多吃点儿,都是暖胃的东西。

她坐下来,在炉子前烤手,望望外头,好像自言自语,这日隆的天气是孩儿脸,一天变三变。早上还顶着太阳出去。

这时候,有人敲门,小心翼翼地。打开来,是英珠。

英珠冲我们点点头,将瑞姐拉到一边,轻轻地说了几句。瑞姐皱一皱眉头。她便拉一拉瑞姐的袖子,求助似的。

这可怎么好?瑞姐终于回过神来,嘴里说。英珠便将头低下去。

瑞姐再望向我们,是满脸堆着笑。她对我说,小弟,看样子这雪,明天还得下,恐怕是小不了了。

我和陆卓都停下筷子,等她说下去。

她似乎也有些为难,终于说出来,英珠的意思,你们能不能推迟一天去海子沟。天冷雪冻,英珠担心马岁口小,扛不住。

陆卓着急地打断她,那可不成。我们后天下午就要坐车去成都,回香港的机票都买好了。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英珠一直沉默着,这时候突然说了话,声音很轻,但我们都听见了。她说,这个生意我不做了。

安静了几秒,陆卓的脸沉下来,声音也有些重:早知道就该答应那个阿旺。人家怎么说有个公司,多点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