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位(第5/7页)

小太监在宣读袁世凯以内阁总理名义提出的奏折:

依内阁所见,以现有兵力财力无法作战,常此迁# 425^延,必有内溃之一日。而且彼众若狂,醉心民主,实能迷惑百姓。京师眼下人心涣散,如决江河,莫之能御。余作为总理大臣,无权决定帝位去留,请皇太后、皇上火速召集皇族,密开果决会议,速定方策,以息兵祸而顺民心。

奏折末尾附上一句:“臣足疾屡犯,行走艰难,近日恐不能上朝,一切事宜均由内阁成员代表赵秉钧、梁士诒代为联系。”

奏折读罢许久,亦无人言语。

隆裕睁大了眼睛,望着院中跳上跳下的几只家雀,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房间里有人轻轻地抽泣,她倾听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把头扭回,凝视着面前一个个悲伤地低垂着的额头和一双双俯伏着的眼睛,“究竟是君主好,还是共和好,这件事你们大伙儿拿主意吧,我的心都给搅乱了。”

众王公七嘴八舌地纷纷表明态度:“臣等皆力主君主,无主张共和之理。”

“求太后圣断坚持,勿为袁世凯之言所惑。”

隆裕垂泪道:“岂是我要共和呢,都是奕劻跟我说,革命党太厉害,咱们没枪没炮,没军饷,万不能跟人家打。他是袁世凯组阁的弼德院院长,论辈分还长我们一辈,如今自家人都说出这样的话来,让我们娘儿们家说什么呢?”

肃王直起身说:“庆亲王虽为道光皇帝之侄,名声却极为不好,贿格公行,卖官齋爵,有人说他是‘细大不捐,门庭若市’,太后怎能听他的!目前国事再为艰难,也万无首创废君退位之理。我等身为大臣,劝皇上降敌国尚不可,今岂能劝皇上降乱民?以往发捻之乱,扰及幾辅,用兵二十几年,亦未有议和之举。今革命党之势,远不及发捻,何及辄议如此?用兵筹饷之事,为诸臣应尽之责,当勉为其难。乱党实不足惧,昨# 426#天冯国璋曾对载泽说,若发饷三个月,他情愿出死力破贼。”“冯国璋真有这话?可是现在内帑已竭,前次所发的三万现金是皇帝内库的,让我到哪里弄钱去?”

恭王迈进一步说:“国库空虚,臣下们怎敢迫求太后,惟军饷紧要,饷足则兵气壮,否则气馁兵溃,贻患甚大。日俄之战,日本的天皇帝后曾解簪饰以赏军,现在国中人心浮动,必须振作。既是冯国璋肯报效出力,太后不妨将宫中金银器皿赏出几件,暂充兵费,虽不足数,然军人感激,必然效力,请太后圣明三思。”

肃王应和着说:“恭亲王所说甚是,从太后的摆设中随便挑出一件嵌宝石的金器,便可抵了三个月的军饷,求太后圣断立行,再不要犹豫了。”

隆裕看着两位王爷说:“就这么个局势,依你们的意思还是要打,钱么,还是得我出。胜了,大家落好;败了,你们各有去处,可是让皇上跟我怎么办呢?那时候人家连优待条件也没了。”

“太后不要为南京的优待条件所迷惑,”醇王说,“那全是袁世凯搞的欺人之谈,就跟‘迎闯王不纳粮’的话一样,彼是欺民,优待条件是欺君。若一议和,则兵心散乱,财用又空,奸邪得志,后果不堪设想。那时大权已去,太后又向谁去索优待条件?”

“那怎么办呢?议和吧,你们不答应,打吧,你们卸职的卸职,交权的交权,在我跟前净卖嘴皮的功夫,将来一旦议和了,罪过都让我跟皇上担着,祖宗跟前,你们一个个推得干干净净。”隆裕越说越伤心,“慷慷慨慨的爷们儿话我也会说,事到如今我要的是具体法子,唉^待会儿容我再跟国务大臣们商量商量吧。”

恭王听隆裕要召见国务大臣,说:“少时国务进见,请太后慎重降旨,那都是袁世凯的人。”

“你当我愿意见他们吗?我心里也怵着呢。”隆裕又对恭王说,“待会儿他们又要主和,我怎么答对呢?”

恭王说:“请太后仍是主持前次谕旨,着他们要国会解决,国会上有臣等,料他们占不了多数。若彼提出设临时政府,或迁就贼党,断不可行!”

“我知道了,你们下去罢。”

醇王载沣退到门口又转回来不放心地叮嘱道:“如彼等有意外要求,太后万万不可答应。”

见隆裕点了头,醇王矛放下心,遂说:“革命党无非是些年少无知的人,本不足惧。臣最忧者,是乱臣借革命党势力恫吓朝廷,又复甘言欺骗,以揖让为美德,以优待为欺饰。如今,南方为党人占据,民不聊生,北方因为朝廷所在,故而地方安静,此正是明效大验。太后爱惜百姓,杀贼安民,百姓自然享福,若是议和罢战,共和告成,不但亡国,此后中国之百姓便永不能平安。”

隆裕站起身说:“你说的话我极明白,我何尝不想着百姓,就怕战起来,从此兵连祸结,非数十年不能定。到时爱百姓岂不害了百姓?”

“不战即和,夫以朝廷之尊而受臣民优待岂不贻笑列邦?贻笑千古?将来我等还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

“我知道了。”

“今日臣等所奏之言,请太后还宫后千万不可对张总管提及,事关重大,请太后格外谨慎。”

“那是自然。我当初侍奉老祖宗那会儿何等谨慎,哪个能钻了我的空子?”

“太后从先圣孝,今日与彼时不同。”

见隆裕脸上有不快之色,醇王不便深说,揣着一颗沉甸甸的心退出养心门。

北京的冬日,夜长昼短,太阳一落山,紫禁城便沉入暮色之中。进宫办事的人最近几乎没有,若来也只是匆匆地支应一下,早早便回去了。乾清门内,静静的,不见一个人影,偶尔传来一两声“灯火一一小心一一”凄厉的吆喝声。乾清宫、坤宁宫、景仁宫、延禧宫一片黑暗,不见半点光亮。连往日供祖宗的钦安殿,也只半明半灭地点着三盏角灯。

偌大个紫禁城内最亮的去处怕是长春宫了,廊下的灯都燃着,悠悠的光在寒风与黑夜中显得更加孤寂,沉闷。自从光绪死后,隆裕最怕黑夜,她的长春宫永远是灯火通明,为此还专门添了几个专管灯烛的人手。

宫女展开被褥,放好烫壶,立在外间静等隆裕吩咐,服侍太后就寝。

今日隆裕一反往日早睡的习惯,披着紹皮袍子坐在火盆前发呆。那张“段祺瑞等通敌请退政”的电报,巳被太后反复看过许多遍,揉搓得不成样子了。岑树煊'袁树勋#、陆徵祥…均来电,“请速定共和国体,以免生灵涂炭”。更有之,东华门事件不久,清贵族中的少壮派,宗社党的党魁良弼,遇刺身亡,这对主战的贵族们是个致命打击,连隆裕自己也受了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