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火车的人(第6/10页)

程啸被当作偷煤的贼,又一次被抓进了铁路派出所。接待的警察看到程啸先叫了起来:“这不是上次要找手的那个人吗?”程啸谄媚地笑笑说:“他们搞错了,以为我偷煤,你可以为我作证的!”

扭送过来的几个人很失望,他们说:“那里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有防盗门,进去都需要刷卡,谁带他进去的?”经他们一提醒,警察来了兴趣,他敲着笔头问程啸:“说说看,谁带你进去的?”

程啸想到了调度员,他知道这一说就出卖了朋友,人家可能会因此丢饭碗,程啸决定自己扛下来。他说:“我以前就是开锁的,什么样的门在我面前都形同虚设。”

警察找来了一把锁,丢在了程啸的面前,说:“开给我看看。”程啸说:“需要两根细铅丝。”警察又找来了两根细铅丝。那把锁在程啸手里一捣鼓,“哐当”一声就开了。

警察对着那些人说:“看来是个惯偷,得押到看守所去。”那些人哈哈大笑起来,程啸慌了神,他喊起来:“你们还有法律吗?抓贼也需要人赃俱获,赃物呢?”

“那你说,深更半夜的爬进火车车厢干什么?”

“那趟车就是轧死我爹的车,我担心它开跑了,在那上面睡了一晚。”

“又是找你爹的手?”

“是啊,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到那只手!”

“你为什么锲而不舍地干一件傻事呢?”警察摇头晃脑地问。

程啸气得额头也红了起来,他说:“这不是傻事,我觉得很重要。你知道我的眼睛是谁给的吗?就是我爹!”

“谁的眼睛不是爹给的?你的屁股也是你爹给的。”警察笑着说。

程啸气得几乎想起来拼命,他说:“你不说人话,我也懒得跟你说了。”警察觉得失去了脸面,一下子严肃了起来:“我告诉你,你的态度相当有问题啊!你三番两次闯进铁路货运站,这是什么行为?往轻里说是扰乱铁路正常运营,往重里说是危害铁路交通秩序!上次就应该把你铐起来,你非但不接受教育,态度还这么蛮横,这次不给你长点记性,我对不起这身衣服!”

程啸觉得警察教育人比老师厉害多了,他们把法律条文背得滚瓜烂熟,一不高兴就从里面拎几条出来教育人,关键是那玩意还是他们的行动准则。当天,程啸就被罩上了黑面罩,关进了一个铁桶一样的小黑屋。

在小黑屋里,程啸后悔极了,他觉得不应该逞一时口快,关几天倒是次要的,耽误了寻找爹的手实在犯不着。他在里面数数,数到后来又饿又渴,庞大的数字在他困乏的脑子里拥挤不堪,很快让他忘了具体数到哪个数字。

从小黑屋再次被提出来时,那个警察还没开口,程啸就先说:“我错了。”

警察慢条斯理地问:“这么快想明白了?”

程啸低声下气地点着头说:“哈,是的,想明白了,我的态度有问题。”

警察又长篇大论地教育了一通,把程啸放了的时候,他再三叮嘱:“做个守法的好公民!别再进来了,事不过三,再进来就真关看守所去了!”

程啸千恩万谢地从铁路派出所出来,他先找了家面馆,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面。填饱肚子后,他去了车站,这次他没直接去调度室,而是到了车站的服务台,让服务员打了个电话给调度员,把调度员从里面叫了出来。

调度员看到程啸,像好久不见的老朋友,热情地迎了上来。他问程啸:“你去了哪里?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你人!”

程啸苦笑了一下说:“又被抓进了铁路派出所,他们怀疑我偷煤。”这句话无意间戳到了调度员的要害,他说:“我那次是真不了解你的情况,害你被抓,那地方能不去就不去,里面全是流氓。”

“你们不是同一个系统的吗?”

“说是同一个系统,其实是两家单位。”调度员说起来,仿佛也吃过他们的亏,他问程啸,“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还好,还好,我发觉他们都喜欢教育人,只要对他们态度好,不会把你怎么样,再说我又不是小偷。”程啸话锋一转,“这次是你们这里的工人把我抓进去的,你没听说吗?”

调度员讪讪一笑说:“听到过一些,他们有问你是谁带你进那片泊车区的吗?”

“问了,我知道不能招,会连累你的。刚好我以前也帮别人开过锁,我撒了个谎,说是我自己开锁进去的。”

调度员松了一口气,他说:“你够义气!不然我真的要丢饭碗了。哦,对了,那趟火车还停在那里,我等下再去找找,这次你别进去了,等我消息!”

程啸找调度员也是这个意思,想请他代为帮忙,他说:“兄弟,这事只能拜托你了!找得仔细点,那是我爹!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

“我知道,我知道。”调度员连连摆着手,示意程啸放心,他说,“你先找个地方住下吧,有结果了,我马上通知你。”

程啸在车站旁的小旅馆住了下来,可是几天过去了,调度员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他每天看电视打发时间,电视看累了,他也翻一下当地的报纸。那天他看到一则新闻,说当地的一个露天煤矿发生了坍塌事故,有上百名矿工被埋在了矿井底下。

每次看到这种突发事故,活生生的人被夺走了生命,程啸就禁不住想到过世的爹,他的死亡也跟煤有关系,让程啸觉得如果死亡是有颜色的,一定跟煤炭一样是黑色的。

当天电视新闻也直播了抢救矿工的现场,程啸看到陆续有被埋的矿工被挖出来,有的还在抢救,有的已经去世。场面十分惨烈,程啸看到直播画面中有些矿工也跟他爹一样失去了手臂,他们像从前线打仗回来的战士,伤痕累累地躺在担架上,程啸想,如果能看到他们的眼神,肯定是迟钝和麻木的。

程啸在旅馆又待了一天,他决定第二天再去找找调度员。调度员迟迟没有露面,让他心里越来越不踏实,日子越往后推,找到爹的手的几率就越渺茫。程啸自己也担心面对一个失望的结果,越这么想就越不敢面对,他掉入了一个既迫切想见到调度员,又害怕见到调度员的怪圈中。

第二天,程啸找到车站服务台,服务台的小姐认得他,告诉他调度员已经请假好几天了,这让程啸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他为什么请假?请假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程啸激动地拍着服务台的大理石柜台,引得周围的人纷纷停下脚步看热闹,程啸发现离服务台比较近的一个保安也不时地朝他打量,并且慢慢地走了过来。

“对不起,请你不要激动!”服务台的小姐说起话来的声音总是含着恳求的可怜腔,让程啸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服务台小姐接着说,“他知道你要找他,给你留了一个纸条。”说着,她递过一张折得很工整的小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