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火车的人(第5/10页)

“你不是说我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吗?我又犯病了!”程啸装出了吓人的样子。

调度员马上换了笑脸:“对不起啊!我错怪你了,你别放在心上!”

程啸一开口就说:“带我去找那趟火车,见不着那趟车,我不会回去的。”

“你看我这里这么忙,能不能等等?发错了车,我要丢饭碗的。”调度员装得可怜巴巴,其实他想再拖一拖,拖到下班了,等下一个调度员上来接班,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你要是放跑了那趟车呢?”程啸咄咄逼人。

“不会的,时刻表在这里,你可以过来看,你那趟车根本不在上面呀!”

程啸把时刻表抽了过来,他对照了那些车次,果然没有自己要找的那趟火车。程啸接着说:“那你帮我查查,那趟车什么时候出发,现在停在哪里?”

“那我真不知道,你应该去问问站里,他们电脑上可以查的。”狡猾的调度员想支开程啸,被程啸识破了,“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着!火车是从你们手上发出去的,今天没有,我可以等,等到它出现为止。”

程啸铁下心做钉子户,让调度员一下子蔫了下去。千里迢迢赶来找一只手,这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即使那只手真的被火车带走了,火车跑了那么远的路,说不定早就遗失在路上了。

“那是一只什么样的手?”调度员发出了一列火车后问程啸。

“老人的手,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干了一辈子粗活,都是老茧,青筋暴突—不过被火车碾了以后估计也没那么完整了。”程啸描述着,想到了爹生前的种种不容易,不禁有些感慨,“他要是那天一早不去干农活,也没这悲剧了。按照他的身体来看,至少可以硬朗地再活二十年。”

“你们那里铁路道口没人管吗?火车开起来一时半会停不下来,这是常识啊,走来走去多危险啊,那铁轮咔擦咔擦,轧死人不管的。”调度员感同身受,脸上显出了揪心的表情。

“我后悔死了!应该把爹早点接过来住,他单独住,我眼睛又瞎,出了事,还很长时间被蒙在鼓里。我现在眼睛的眼角膜还是我爹给的,他死后不停地托梦给我,我想,他去那边了,肯定惦记着他失去的手,本来好好的一个人,身体少了一部分,他也习惯不了,我那头的娘看见了也习惯不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调度员显然有些吃惊,程啸感到心里堵得发慌,掏出一支烟,想稳定一下情绪,摸打火机的时候,他把烟递给了那个调度员。调度员愣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来。接过香烟,点上后,升腾起的烟雾让调度员的话多了起来。

“谁都有父母,这事发生在谁身上都会难过。不瞒你说,我爷爷当年去打仗,后来就再也没回来,我父亲年轻时也去找过,一直都找不到,后来我们修了一个墓,把我爷爷生前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物品都葬在了里面,这是留一个念想。亲人,最怕平白无故地消失了,消失在哪里都不知道,活着的人一想起来就心痛,我父亲常常一提及我爷爷就悲痛得不行。”

程啸“哦哦”地应着,完了他加了一句,“你能理解我的!”

“对不起啊兄弟!我错怪你了,我一直把你当作这里有病的人。”调度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没想到你是个大孝子,这事我帮你。等这些车发完了,我带你去找那趟车。”

调度室换班后,调度员拿着手电,带程啸去了铁路的另一片区域。那里的铁路像一张错综复杂的网,面积很大,有好几个操场的规模。上面停着的火车仿佛休息了很久,很多车厢和车头都是分离的。

穿梭于那些火车中间,仿佛置身于一个铁皮搭起来的弄堂,调度员在前面走着,程啸跟在他身后,四周没有一个人,程啸感觉他们在寻找一个杀人凶手。

调度员在前面突然站住了,拿手电筒照了照车厢上的号码,“就是这趟车!”他低声确认,“当时出事的时候,你还记得是哪节车厢吗?”程啸摇了摇头说:“当时我没在现场。”

两个人俯下身,一左一右地向前找。那些杀过人的车轮并没有程啸想象中那么充满血腥,而是沾满了油污,结着黑棉花一样厚厚的灰尘。程啸爬到了车厢底下,他感受到了爹临死前那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摇摇晃晃的大地和刻骨铭心的火车刹车声。

“你出来,让别人看到了,会抓起来的!”调度员紧张地提醒着。

“我爹都没了,还怕他们来抓我?”程啸不屑地回答着。调度员想想也对,还有比死人更大的事吗?只是自己好心帮忙,被连累了有点冤枉。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调度员谨慎地护着手中的手电筒,他担心手电的光被铁路工人看到,那就麻烦了。一节车厢找完,到下一节车厢,他先把手电关了,捂在怀里,到了下一节车厢,再把手电掏出来拧亮。

光在黑夜里藏头藏尾地行进着,突然灭了。调度员拍了拍手电,来回地推了几下开关,无奈地说:“灯泡爆了!”

“今天先找到这里,明天再来找。”调度员提议道。

“明天火车开走了怎么办?”程啸忧心忡忡。

“不会开走的!这里的车最起码停三到五天,我在这里做了三十年调度了,对它们太了解了!”调度员信誓旦旦地说。

“你回去吧!我找个空车厢在这里睡一晚,好不容易找到它,不能再让它跑了。”程啸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留下来。

调度员走了几步,突然站住了,他回过身问程啸:“如果明天还找不到你爹的手,怎么办?”

“那我沿铁路走回去,一路找回去。”

“如果那样也找不到呢?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调度员追问道。

程啸陷入了沉默,他也没有好好地考虑过这个问题,大概来得太急了,他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如何找到爹这只手上。如果找不到呢?程啸面对这个问题,感到束手无策。

调度员说:“照理说,少了一只手,这只手肯定还在,只是谁都不知道它具体在哪个角落,但愿还在这车上吧,明天见分晓。”

“祝你好运!”远远的过道里传来了调度员的声音,那声音像个远去的背影,在安静的火车站里传递,余音飘得很远。

程啸爬进了车厢,大概是火车装煤的缘故,程啸发现夜晚原来可以黑得这么彻底,在这个墨汁似的车厢里,他很快沉沉睡去。

程啸醒来时,发现自己全身上下被捆得结结实实。太阳已经照进了车厢,阳光看上去很陈旧,泛着毫无生气的黄色。一群陌生人站在他身旁,见他醒来,怒气冲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