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空虚的迷惑 扎着辫子的老太婆和美丽的姑娘(第5/7页)

……我的朋友第一次给我讲女人的事情,是在我七岁的时候,他们那时候也是七岁上下。我记得他们很得意,因为他们知道而我不知道——“那现在我们就给你讲解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用小棍子在沙子上画给我看……

……但女人是另一种生物,我是到了十七岁才感觉到的,不是通过书本,而是通过皮肤。感觉到距离我很近但又完全是另类的某种东西,巨大的差异,因为这种异样,我十分震撼。那里的某种东西是身体内部的,藏在女性血管内部的,我是接触不到的……

想象一下身处军营的士兵吧。星期日,没有任何任务。两百个男人,屏着呼吸盯着电视看:屏幕上是穿着紧身衣的姑娘……这些男人,就像玛雅岛的木头人那样呆呆坐着。如果电视机坏了,那可就是一场灾难,我们甚至会杀死那个弄坏电视的人。您明白吗?这就是军营中关于爱的故事。

第三天……

我早上起床,发现自己无处逃离,不可抑制地想她,忧郁不已……我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仿佛突然发现了自己的身体、手、嘴唇,发现窗外的天空和树木,不知为什么全都离你很近很近,紧紧贴着你。这一切只会发生在梦中……(停顿)按照晚报上的广告,我们在一个不可思议的地区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公寓。那是城市边缘的新开发区。每到周末,院子里的男人们就从早到晚大讲粗口,赌钱打牌,整瓶整瓶地喝伏特加。一年后,我们的女儿出生了……(停顿)

现在说说死亡吧。昨天全城的人都为我的一个同班同学送葬,他是个警察中尉……棺材是从车臣运来的,甚至没有打开过棺盖,没有给他妈妈看一眼。棺木中运回来的是什么?放过了礼炮,一切都结束了。光荣属于英雄们!我也去了。父亲和我一起去的,他的眼睛里泛着亮光……您明白我的意思吗?爸爸是个不准备享福,只准备战争的人,准备生活在冰天雪地中的人。除了我三个月的女儿外,我没有见到过一个幸福的人,从来没有见过……俄罗斯人从来没有准备好过幸福生活。(暂停)所有正常的人都把孩子送出国,我的很多朋友都走了……他们从以色列和加拿大打电话给我。过去我没有想过离开。出国,出国……女儿出生后我有这个想法了。我要保护我所爱的人。父亲为此绝不会原谅我,我知道。

在芝加哥的俄语对话

我们再次相遇是在芝加哥。他们全家人都已经习惯了新的地方,结交了从俄罗斯来的新朋友。在俄罗斯的餐桌上,在俄罗斯人的对话中,有些问题依旧是永恒的:怎么办,谁之罪——如今又增加了一个——出国还是不出国?

——我离开了,因为我很害怕……每一次革命结束后,都会开始悄悄地掠夺和杀戮犹太人。莫斯科正在发生一场真正的战争,每天都有人被炸死和杀害。晚上不牵着狗就不敢上街,我特地养了一条斗牛犬。

——戈尔巴乔夫打开了牢笼,我们冲了出来。我在那里留下了什么?只有他妈的一套两居室的破房子。一个医生的可怜薪水还比不上一个清洁女工。我们都是在苏联成长的:在学校收集废金属,喜爱歌曲《胜利日》。听关于正义的童话故事,就连苏联动画片里的角色也都善恶分明,拥有正确的世界观。为了苏维埃祖国,我的祖父牺牲在斯大林格勒,为共产主义献身了。但我想生活在一个正常国家,想要屋里有窗帘,床上有枕头,丈夫能穿上睡衣。我的俄罗斯精神很少,我现在生活在美国了。我们在冬天吃草莓,香肠随处有。在美国,香肠不是什么政治象征……

——上世纪九十年代,起初一切都在雀跃和欢乐中,窗外每个角落都有示威发生。但很快就不雀跃、不开心了。你们想要一个自由市场吗?接收吧!我和丈夫都是工程师——我们国家有一半人是工程师,但是他们对我们可不客气:“去垃圾站吧。”我们就是这样改革的,埋葬了共产主义。谁也不需要我们了。最好不要去想这事……小女儿饿了,想吃东西,但家里一无所有。城市里到处都是广告:买买买……“我买几公斤食物。”——没有肉,没有奶酪,没有任何食物。全家人都为一公斤土豆而高兴,我们在市场上卖豆饼,就跟打仗一样。邻居的丈夫在大门口被枪杀。他是开小铺子的,大中午的就躺了在血泊中,身体被报纸盖着。只要打开电视,就会看到银行家、商人被杀的消息……一切都在盗贼团伙统治一切中结束了。全体人民都会向卢布廖夫卡[4]前进,高举着斧头……

——他们要攻击的不是卢布廖夫卡,而是露天市场上的纸板箱,在市场上住的都是外来务工人员。他们开始杀塔吉克人、摩尔多瓦人……

——这些对我全都是他妈的!人们都去死吧,我要为了自己而活。

——戈尔巴乔夫从福罗斯回来,说我们不会放弃社会主义的时候,我就决定出国了。我可待不下去了!我不想在这种社会主义制度下生活!这里只有无聊的生活,从小到大,我们只知道将来要做十月党人、少先队员、共青团员。第一份薪水是六十卢布,然后是八十卢布,生命结束时会是一百卢布……(笑)学校里的班长恐吓我们:“如果你们从收音机里收听自由之声,那就永远不会成为共青团的成员。要是让我们的敌人知道了这些呢?”最好笑的是,她现在移民去了以色列。

——曾几何时我被思想所激励,我不是一个普通市民。泪水都是滚烫的……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坦克开到莫斯科市中心,看上去很可怕。为了应付可能发生的内战,我的父母从别墅赶回来囤积食物。这是个匪帮!这是军政府!他们只想到派坦克进城,其他什么事情都做不到。其实人们想的只是一件事——怎么吃饱饭,每个人都一样。人民上街了,国家苏醒了……多么严峻的开端……(笑)我妈妈没啥思想,什么都不多想,完全远离政治,她生活的原则就是:过日子,必须未雨绸缪,居安思危。她是漂亮的女人,看上去很年轻,甚至去白宫示威她也要准备好雨伞……

——哈哈哈,代替自由的是给我们发股权券。就这样把一个伟大的国家瓜分了:石油、天然气……我不知道怎么说,有人只分到了个面包圈,还有人分到的只是面包圈中间的那个空洞。这些股权券必须投资到公司股票中,但很少有人知道怎么做。社会主义制度是不教人赚钱的。父亲带回家一些小广告:什么“莫斯科不动产”啦,“阿尔马兹石油投资”啦,还有“诺里尔斯克镍业”……他和妈妈在厨房里争论,最后他们决定到地铁站去卖货。他们给我买了一件时髦的皮夹克,我就是穿着这件皮夹克来到美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