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赛马(第2/5页)

内森走到售票处,对里面的那个女人解释了我们的困境。她歪头看了威尔一眼,指了指看台的尽头。

“残疾人入口在那边。”她说。

她说“残疾人”这个词时就像在参加一场咬字比赛。那儿离此处至少有两百码远。我们好不容易到达那边时,突然变天了,起了一阵狂风。自然,我没有带伞。我保持着一种毫不减弱的快活的语气,说着这多么有趣,多么可笑,连我的耳朵都开始敏感而烦躁了。

“克拉克,”威尔说道,“安静点,好吗?你会把力气都耗光的。”

我们买了看台的票,到那儿时我有些许释然。我把威尔推到主看台边一个有遮蔽的地方。内森在给威尔调制饮料,我有了点儿空可以观察观察来看赛马的同道之人。

尽管不时有雨滴落下,但看台底部仍是一个让人愉悦的地方。我们上方,玻璃阳台上西装笔挺的男人向穿着婚纱的女人敬香槟酒。他们看上去温暖惬意,我怀疑那里是贵宾区,列在票亭里布告板上最高档次价格的旁边。他们佩戴着红线串起的小徽章,显出他们的特别。我突然想到是否可能用另一种色调标出我们的蓝色徽章,又觉得作为唯一有轮椅的我们,已经很显眼了吧。

我们旁边,穿着花呢衣服的男人和身着干练棉外套的女人,端着聚苯乙烯咖啡杯和酒瓶散布在看台边。他们看起来很普通,小徽章也是蓝色的。我觉得他们中很多人都是驯马师和马夫,或是爱马之人。从大厅前面下去,小白板旁站着几个摇滚男,他们摇摆着手臂,发出我不能理解的奇怪信号。他们胡乱摆成新的造型,又用他们的袖口抹掉。

然后,就像对阶级体制的嘲弄,一群身穿斑纹马球衫的小伙子们站在亮马圈,他们紧抓着啤酒罐,似乎是在进行郊游。光光的脑袋表明他们在服兵役。他们偶尔会唱首歌,发生一些喧闹的口角,用愚钝的脑袋互相撞击,用胳膊环住对方的脖子。我去洗手间时经过他们身边,他们对我发出尖叫,对我的短裙指指点点(我似乎是整个看台上唯一穿短裙的),我在背后对他们伸出中指。当有七八匹马开始通过时,他们对我失去了兴趣,灵巧地溜进看台,准备看下一场赛马。

我身边的那一小群人突然开始忙活,马儿们从起跑门猛冲出去,我一跃而起,看着它们奔跑,刹那间我呆若木鸡,不能抑制住心里的激动。川流不息的尾巴一拥而过,身穿鲜艳服装的男人骑在它们身上,疯狂地拉着缰绳,互相推挤着去争夺名次。当获胜者冲过终点线时,很难不欢呼。

我们看了“姐妹森林杯”,然后是“少女马会”,内森小赢了六英镑。威尔拒绝赌马。每场比赛他都看了,但是他不言不语,头又缩回夹克的高领中。估计他是在室内待了太久,一下子到室外让他觉得有点怪怪的,不过我不想承认这一点。

“我想该是你那场比赛了,‘海浦沃斯杯’,”内森看了一眼屏幕,说,“你在哪匹马上下了注来着?‘人啊人’?”他咧嘴笑道,“我从不知道看赛马和赌马会这么有意思。”

“知道吗?我没告诉过你,我以前也没有看过赛马。”我告诉内森。

“你在开玩笑吧?”

“我从来没有骑过马。我妈妈怕马,连马厩都没带我去过。”

“我姐姐有两匹马,就在克赖斯特彻奇[29]外面。她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对待它们。她所有的钱都花在它们身上了。”他耸了耸肩,“就算山穷水尽她也不会放弃它们的。”

威尔的声音传了过来。“那么确保实现你一直以来的愿望,还需要看多少场比赛啊?”

“别生气。人们说每件事至少要尝试一次。”我说。

“我觉得赛马可以归入‘除了乱伦和莫里斯舞[30]’那一类。”

“你不是老说要我开阔眼界吗?你喜欢赛马,”我说,“别假装你不喜欢。”

赛马开始了。“人啊人”的骑师穿着紫色丝绸服,戴着一枚黄色钻戒。马儿在白色围栏边舒展身躯,马头伸展开来。骑师蹬上马,在马脖子上方前后挥动着手臂。

“加油,伙计!”内森不由自主地陷进去了。他紧握双拳,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跑道对面快速移动的马群。

“加油,‘人啊人’!”我喊道,“我们的牛排餐就靠你了。”我看见它徒劳地奋力向前,鼻孔张大,耳朵紧贴着头。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到最终的冲刺阶段时,我有点声嘶力竭。“好吧,来杯咖啡,”我说,“我要买杯咖啡!”

我身边看台上的人们开始大喊大叫。离我们有两个座位的地方,有个女孩跳上跳下,声音都叫哑了。我发现我自己也踮脚跳了起来,然后我低下头看见威尔紧闭着双眼,眉头微微皱起。我把注意力从跑道收回来,跪了下来。

“你还好吗,威尔?”我移动得离他更近了些,说道,“需要些什么吗?”我要吼出声来才能盖过周围的喧嚣。

“苏格兰威士忌,”他说,“大瓶的。”

我盯着他,他迎向我的目光。他看起来烦透了。

“我们吃点午餐吧。”我对内森说。

“人啊人”,那个四条腿的骗子,以可怜的第六名越过了终点线。人群中又是一阵欢呼,广播员通过天朗扩音系统说道:“女士们、先生们:‘爱是女人’赢得了有目共睹的胜利,拿到了第一名;第二名是‘冬天的太阳’;‘巴尼鲁比’落后两个身长,拿到了第三名。”

我推着威尔的轮椅穿过兴奋的人群,当我再次询问他们都没有得到回应时,我故意撞他们的鞋跟。

我们来到电梯面前时,威尔说:“那么,克拉克,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欠我四十英镑?”

那家餐馆翻新整修过,掌厨的是位电视厨师,他的面孔在赛马场周围的海报上贴得到处都是,我事先查询过菜单。

“招牌菜是橙汁鸭肉,”我告诉他们,“显然,这是上世纪70年代流行的。”

“就像你的衣服。”威尔说。

不再受冷,也远离了人群,他似乎高兴了一些。他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而不是退回到他自己的孤独世界。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早就在期待一顿丰盛热乎的午餐。威尔的母亲给了我们八十英镑的钞票。我的那份我准备自己买单,然后给她看收据,因此我一点都不担心,我要给自己点任何我在菜单上看中的食物——复古烤鸭等。

“你喜欢外出用餐吗,内森?”我问道。

“我更喜欢来瓶啤酒,一份外卖。”内森说,“不过今天我很高兴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