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雪天(第3/4页)

七点时内森打来了电话。我在这儿过夜似乎让他感到宽慰。

“我找不到特雷纳先生。我还拨了他的固定电话,但总是直接转到答录机。”

“哦,咳,他不在。”

“不在?”

想到整晚只有威尔和我在这栋房子里,我下意识地感到一阵恐慌。我怕又犯下什么大错,有害威尔的健康。“那么我要给特雷纳夫人打电话吗?”

电话的另一端是短暂的沉默。“别,最好不要。”

“但是——”

“听着,露,特雷纳夫人在镇上过夜的时候,他常常——他常常去别的地方。”

花了一两分钟我才明白他的意思。

“哦。”

“你待在那里就好了,就这样。如果你确信威尔看起来好多了,明天一早我就赶过来。”

有些时间人们正常工作,也有些时间是虚度的,它悄悄流逝,离生活——真正的生活——似乎只有一步之遥。我看电视,吃东西,清理厨房,默默地在配楼里四处游荡。最后,我又回到威尔的房间。

我关上门时他醒了,半抬起头。“现在几点了,克拉克?”他的声音有些被枕头蒙住。

“八点一刻。”

他垂下头,慢慢领会这一信息。“我能喝点饮料吗?”

他的话语不再尖刻,似乎疾病终于让他脆弱。我给了他一杯饮料,打开了床头灯。我坐在他床头,摸了摸他的额头,就像小时候母亲所做的那样。还是有点热,不过没有之前那么烫了。

“冰凉的手。”

“你之前为这个发过牢骚。”

“是吗?”他听起来真的很惊讶。

“喝点汤吗?”

“不用了。”

“你感觉舒服吗?”

我从不知道他有多么不舒服,但是我觉得肯定比他表现出来的要严重。

“另一边可能好点,帮我翻转一下。我不需要坐起来。”

我爬上床尽可能轻地挪动他。他不再发出可怕的热量,只是一个在被子里待过一段时间的身体的正常温度。

“还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你不用回家吗?”

“没关系的,”我说,“我在这里过夜。”

屋外,最后一抹余晖早就消失了。雪仍在下,在门廊灯的映照下,发出淡金色的、忧郁的光芒。我们平静地坐着,不发一言,看着雪花梦幻般地坠落下来。

“我能问你点儿事儿吗?”最后我说道。他的手放在被单上面。它们看起来是如此平常、如此强劲,实际上却如此无用,真让人觉得怪异。

“想来你也会问。”

“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我一直打量着他手腕上的瘢疤,这是我没法直接问的一个问题。

他睁开了眼睛。“我怎么搞成这样吗?”

我点点头,他又闭上了眼睛。“摩托车事故。不是我骑摩托车,我是一个无辜的行人。”

“我还以为是滑雪或是蹦极这类事情呢。”

“每个人都这么想。这是上帝开的小小玩笑。当时我就在家门外过马路,不是这个地方。”他说,“我在伦敦的家。”

我盯着他书架里的书,常被翻阅的企鹅出版集团出版的平装书中,有好多商业书:《公司法》《收购》,以及我不认识书名的书。

“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你继续工作吗?”

“没有。不论公寓、假期、生活……我相信你见过我的前女友。”他话语中的停顿并不能掩盖那份苦涩。“但显然我应该表示感谢,因为有一段时间他们觉得我根本没法活下来。”

“你恨吗?我的意思是,住在这里?”

“是的。”

“有办法让你再去伦敦生活吗?”

“不像这样的生活?没有。”

“但是你的生活可以改善的,内森说对这种病痛的研究有不少进展。”

威尔又闭上了眼睛。

我等待着,调整了一下他的枕头,理了理他身上的羽绒被。“对不起,”我坐得笔直地说,“我问了太多问题。需要我离开吗?”

“不,再待一会儿。和我说说话。”他咽了一下口水,眼睛又睁开了,目光落在我身上。他看起来疲倦极了。“说点高兴的。”

我犹疑了一会儿,身体后仰,靠在他旁边的枕头上。我们坐在几近昏暗的屋子里,看着微微发光的雪花消失在黑暗的夜空。

“知道吗……我过去对我爸爸说过,”我终于开口说道,“不过我要是告诉你他怎么回应的,你会觉得我有神经病。”

“比我还神经?”

“每次我做噩梦、伤心,或是为什么东西惊惶时,他会给我唱……”我开始笑起来,“噢……我不行。”

“继续。”

“他会给我唱《莫拉霍恩克之歌》。”

“什么?”

“《莫拉霍恩克之歌》,我以为每个人都知道这首歌。”

“相信我,克拉克,”他喃喃道,“我就是个莫拉霍恩克的童男。”

我深吸了一口气,闭上我的眼睛开始唱:

我想住在莫拉霍恩克

我出生的地方方方方

弹奏我的旧班卓琴

琴音永不逝逝逝逝

“天哪。”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

我把它拿到旧货店

看他们能怎么办办办办

他们说弦散了

没有用了了了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很神经,你们全家都很神经。”

“但是很有效。”

“你是个可怕的歌手。希望你爸爸好些。”

“我觉得你想说的是:‘谢谢,克拉克小姐,这么努力让我开心。’”

“这跟我接受的大部分心理疗法一样有帮助。很好,克拉克,”他说,“告诉我点儿别的,不涉及唱歌的事情。”

我想了一会儿。

“嗯……好的,那么……你注意到我前几天穿的那双鞋了吗?”

“很难不注意到。”

“呵,关于我不寻常的鞋这件事,可以追溯到我三岁的时候。我妈妈给了我一双青绿色亮闪闪的长筒靴——那时这种鞋很少见——孩子们通常只有绿色的,如果幸运的话有红色的。她说从她把鞋拿回家的那天开始,我就拒绝脱下。一整个夏天,我穿着它们睡觉、洗澡、去托儿所。我最喜欢的就是亮闪闪的靴子和大黄蜂紧身裤。”

“大黄蜂紧身裤?”

“黑黄的条纹。”

“真棒啊。”

“你有点过分了啊。”

“嗯,是真的。听起来有点恶心。”

“对你来说它们可能有点恶心,可是威尔•特雷纳,不是所有的女孩子穿衣打扮都为了取悦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