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雪天(第2/4页)

“想喝点汤吗?”

“不用了,谢谢。”他闭上了眼睛。

“要再来点止痛药吗?”

他的颧骨上微微闪着汗水的光泽。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羽绒被又热又湿,这让我紧张起来。

“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做吗?我是说,万一内森不能赶到这儿来,怎么办?”

“没有……我很好。”他低声说,又闭上了眼睛。

我查看了一下小册子,努力寻找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东西没看。我打开医用橱柜,橡胶手套盒和纱布盒,发现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我能拿它们做什么。我打对讲机想跟威尔的父亲讲话,但是电话铃声消失在空旷的屋子里。我能听到声音在门外回响。

我正准备给特雷纳夫人打电话时,后门开了,内森走了进来,包裹得严严实实,羊毛围巾和帽子几乎遮住了他的头。他带来一股冷飕飕的空气和一点雪。

“嘿。”他说道,抖落着靴子上的雪,“砰”的一声关上门。

整栋房子宛若突然从梦幻的状态中醒来。

“噢,谢天谢地,你来了,”我说,“他不太好。一整个上午都在睡觉,也没喝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内森脱掉大衣。“我一路走来的,公交车停运了。”

他去查看威尔的情形,我去给他泡茶。

壶里的水刚刚煮沸,他就又出现了。“他发烧了,”他说,“他这个样子多久了?”

“整个早上。我确实觉得他发烫,但他说只想睡觉。”

“天哪。整个早上?你难道不知道他没法调节自己的体温吗?”他从我旁边挤过去,在医用橱柜里翻找起来。“抗生素,最强的那种。”他举起一个瓶子,倒出一颗到杵臼里,猛烈地把它碾碎。

我在他身后躲躲闪闪。“我给了他一颗扑热息痛。”

“还不如给他一颗水果软糖。”

“我不知道,没人告诉过我,我把他裹好了。”

“就在那个该死的小册子里。听着,威尔不像我们那么出汗。事实上,他受伤的地方根本不出汗。这意味着如果他受了一点凉,他的温度就会直线上升。去找把风扇。我们要开动风扇,把他的温度降下来。再找一条湿毛巾过来,缠在他的脖子后面。只有等雪停了,我们才能叫到医生。该死的中介护士,他们早上就该处理好的。”

内森比以往要恼怒。他甚至都不再跟我说话。

我跑去拿风扇。

几乎花了四十分钟,威尔的体温才回到可接受的水平。在等待药效极强的退烧药见效的过程中,我在他的前额放了块毛巾,按照内森吩咐的,也在他的颈后放了块毛巾。我们脱去他的衣服,在他的胸口盖上了一块薄薄的棉被单,让电扇对着它吹。除去了袖子,他胳膊上的疤痕清晰可见。我们都假装视而不见。

威尔几近沉默地忍受着这一切,用“是”或“不是”回答着内森的问题,声音含糊,有时我都怀疑他是否知道他在说什么。现在在灯下我能看清他,他看起来真的非常糟糕,我为没能发现这一点感到极其难受。我不停地说着“对不起”,直到内森说我让他很烦。

“好了,”他说道,“你需要仔细看我现在做的,有可能以后你要独自做这些。”

我觉得我没法反对,但是很难不觉得恶心,内森脱下威尔的睡裤,露出一截苍白的肚皮,小心地除去他腹部旁边小管子上的纱布,轻轻地清洗,更换敷料。他展示给我看怎么更换床上的袋子,解释给我听,为什么它通常都必须比威尔的身体位置低些。实际上我想的是我一会儿要拿着一袋温热的液体走出房间。我很高兴威尔没有在看我——不仅仅是怕他来些刻薄的话,而且是我见证了他部分的私密程序多多少少也会让他有些尴尬。

“就这样。”内森说。一小时以后,威尔躺在干净的棉被单上打起盹来,看起来即使不是完全好了,也不是那么让人恐慌的生病模样了。

“让他睡一会儿。不过两小时后把他叫醒,一定要给他一杯合适的喝的。五点时再给他点退烧药,行吗?最后一小时他的体温估计还会上升。”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记在一个记事簿上。我怕犯错。

“今晚你需要重复我们刚刚做的。没问题吧?”内森把自己包裹得像个粽子,走到雪地中。“读读那个小册子,不要慌张。有什么问题的话,尽管给我打电话,我会指点你一切的。要是真的有必要,我会再回来的。”

内森走后,我待在威尔的房间。我很担心,不得不待在这里。角落里有一张旧皮椅,旁边有一盏阅读用的小灯,或许在威尔出事之前就存在。我蜷曲在上面,读着从书柜上抽出来的一本短篇小说集。

房间里异常宁静。透过窗帘的缝隙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一片银装素裹,平静而美丽。屋内温暖寂静,只有微弱的滴答声与暖气的嘶嘶声打断着我的思绪。我读着书,偶尔抬头看看威尔睡得是否安稳,此前我的人生中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一个时刻,我只是静坐着,什么也不做。在我们家那样的环境中长大,永无停歇的吸尘器,吵吵嚷嚷的电视机,你没法习惯安静。在极少的不开电视机的时候,父亲会播放他的埃尔维斯老唱片,音量调到最大。“黄油面包”茶馆也是一个永远充满喧闹和嘈杂谈笑声的地方。

这儿,我能听到我的思想,我几乎能听到我的心跳。令我惊奇的是,我非常喜欢。

五点时,我的手机响了,提示我收到了一条短消息。威尔动了动,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赶紧打开短信,希望声音不要把他惊醒。

没有火车了。你今晚能留下来过夜吗?内森来不了。卡米拉•特雷纳。

我想都没想就回复道:

没问题。

我给父母打电话告诉他们今晚我要待在这里,母亲听起来像是松了口气。我告诉她他们会付费给我时,她欣喜若狂。

“你听到了吗,巴纳德?”她说,半只手捂住话筒,“她在那儿过夜,他们都付给她钱。”

我能听见父亲的惊叹。“老天有眼。她找到了理想的职业。”

我给帕特里克发了条短信,告诉他我要留下来工作,晚一点我会给他打电话。几秒钟后就收到了他的回复。

今晚越野在雪地上跑,是挪威一战很好的练习!爱你的帕特里克。

居然有人会因为穿着背心和短裤在零度以下的天气中慢跑而如此兴奋,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威尔睡着了。我给自己做了点儿吃的,解冻了一点汤,以备他一会儿需要。我烧着炭火,要是他感觉好些了,可以去起居室。我又读了一则短篇小说,回忆着是几时我给自己买过书。小的时候我就喜欢看书,但是我不记得除了杂志我还读过什么。特丽娜是正经读者,读书让我觉得入侵了她的领地。我想起她和托马斯要去大学,我仍然不知道这让我高兴还是沮丧——或者是两者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