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突然出现的生母(第3/4页)

在跟她的丈夫和孩子们问好之后,我们在餐桌旁坐下。她给我们一人一盘鸡肉配绿豆角。每个人都把头低在盘子里吃着。我们也一样埋头吃饭,但用眼角偷偷观察着周围。我试着不把目光长时间停留在一个人身上,但我迫切地想要在这些人身上找到相似之处。我觉得自己和小妹妹多米尼克有些相像,她比我小一岁半。我的头发颜色和她一样,都是偏橙红的金发,我们的脸上、胳膊上也都有棕红色的斑点。之后,我又发觉多米尼克很像她的父亲。我于是做出了愚蠢的推测:“如果我长得像多米尼克,多尼米克又那么像她爸爸,就说明我是这位父亲的女儿。”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很自然的推导:她总是对我说我的父亲并不真是我的父亲。

奇怪的是,除了这些相似点以外,这次的重逢,烧得有点老的鸡肉,这顿饭,所有这些在他们的眼中似乎没什么特别。氛围很节制,很有礼貌。然而,对于这三位青少年来说,如果突然知道自己有两个大姐姐,这肯定是个不小的冲击。有没有人对他们说过?如果说过的话,又是怎么给他们解释的?我无从知晓。剩下的还有我多年来对于身份的提问。她为什么抛弃了我?她有没有想要找我们?她有没有负罪感?我不敢把这些都放在台面上说。由于没有人提到这些,我离开时一无所获。这顿与生母及其家人共进的午餐留给我的唯一印象,就是鸡肉绿豆角的味道。

回到社会中心后,摆脱了那些镇静药物之后,我慢慢恢复了正常的群居生活。我远远地看着女孩儿们和她们的爱人。我呢?我离这些还很远。来自安的列斯的玛丽-凯蒂有个未婚夫,他常常到中心来。因为不能上楼进房间,所以他们就在楼下的公共大厅里待着。他们在一起时,我就会回房间看书或是做做缝纫。一方面是为了给他们留一些空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实在受不了有男孩在旁边。他们的一切都让我不舒服。声音、姿势、步态,就连他们男性化的背影都让我难受。我控制不了自己。

卢塞特也有个未婚夫——托马斯。他是勒伊消防队的消防员。他也会来中心看卢塞特。如果他偶尔周末抽不开身,卢塞特就会去消防队看他。但她从来不在外面过夜。她白天在那边,晚上就回来,在中心二十二点关门之前。我呢,我一直待在房间里。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事。我还没去过博物馆、大商场。

一天晚上,卢塞特让我陪她去消防队。我不太想去,但没有借口拒绝。到了消防队时,消防员们正在做操。我们在来访厅坐下,托马斯和三位同事一起过来。他们露出了纯真的笑容,向我们问好并做了贴面礼。我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卢塞特让我跟着她,仅此而已。剩下的时间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受难。当卢塞特和她的恋人亲吻时,我转开头。有位消防员时不时地想要跟我交谈,我傻乎乎地盯着脚尖,用“是”或“否”来回答。这当然不是因为傲慢,而是因为不好意思。我显然成了电灯泡,这倒不要紧,要紧的是,我这辈子终于有了第一个女朋友。一个真正的女朋友。当我们有朋友时,我们就会简单地想让她开心。

周末,卢塞特向我提议跟她的消防员朋友们一起出去散步。我们有四个人:托马斯,卢塞特,安德烈和我。我们挤在安德烈的蓝色雪铁龙黛安6中,驶向埃松省的小村庄——小韦尔。我坐在前排,在安德烈旁边。托马斯和卢塞特在我们身后。我们聊天,大声说笑。我十八岁了,这是我第一次跟朋友们出去。两小时的车程之后,安德烈把车停在了村庄的入口处。小韦尔是个漂亮的村子,周围有池塘和树林。我们朝森林走去,这时安德烈握住了我的手。这还是第一次有男孩牵我的手。这也是第一次跟男性在一起时我不感到危险。肯定是他的消防员制服让我安心。走了几分钟之后,托马斯和卢塞特消失在了树林中。我独自和安德烈在一起,我发抖,牙齿打战。不,不是因为害怕。我只是觉得冷,我冻僵了。安德烈用胳膊搂住了我的肩膀,让我回到车里。当时正值深冬,这天是2月2日圣蜡节 [3] 。回程的路上,我们中途停下来在一家小餐馆吃了煎饼。

和安德烈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一点都记不得了。三个月后,我又去看医生了,因为晨吐。我这才知道参观了著名的圣女贝尔道1972年2月2日这天,在那辆蓝色雪铁龙黛安6中,他和我确实制造了一个孩子。

为什么我完全记不起人生中这样的一个重要时刻?我记得散步,回到中心。我记得刺痛双颊的寒风,卢塞特一连串的笑声,煎饼的味道,汽车的颜色。我记得我们踩在潮湿草地上时的脚步声,池塘边冷却了的烟灰气息。我还记得我并不怕安德烈,相反,我记得他对我很好,我记得我感觉很好。那又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抹去了关于在蓝色黛安6后座上亲热的记忆?我的大脑为什么不随我的意愿运转,这样的短路是为了让我忘记小时候爷爷对我做的事吗?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那时的我十八岁了,马上就十九了,还是未成年人。我对于这天的最后记忆,就是离开时,在消防队门口,安德烈在我唇上留下的纯洁的吻,作为告别。

我们的关系只维持了几星期,但其间再也没有发生在小韦尔村发生的事。一天,我的帅消防员告诉我他要回家了,或者确切地说是回他的父母家。我并不知道他在巴黎只待几个月,为了服役。他要回到南部,继续在他父亲监管的消防队中工作。我之前对此一无所知,他没有告诉我关于他生活的任何细节。我也没问。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承诺约定。在他离开时,我还不知道自己怀孕了。我也没尝试留下他。他既不是我的未婚夫,也不是我的初恋,只是卢塞特的一个朋友,我和他之间发生了点小意外。我很喜欢我们一起散步、谈笑,也喜欢他的陪伴,但仅此而已。我没有爱上他,他也一样。除了度过一段心理上的煎熬之外,我还觉得自己又丑又蠢。我不觉得自己有魅力吸引男性。此外,虽然天真,我却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年轻女孩。我不需要任何人。

安德烈走后,我在20区的圣-法尔戈蛋糕厂找到了工作。我被分配到了装配线上。纸盒从我面前经过,我把饼干放进去。这有点像小孩的游戏,把立方体放进方孔中,把圆球放进圆孔中,把金字塔椎体放进三角形孔中。这同睡袍工作坊中的工作一样可恶、无聊。

四月,我开始感觉不好,每天早上都要呕吐。我很疲惫,感觉自己在膨胀。我还扣不上文胸了。一天早上,我决定去看弗朗索瓦兹,让她帮我和医生预约。几小时之后,我向医生解释了自己的症状。他让我脱衣服,我于是开始解上衣。“脱下面,你的小内裤。”他对我说。我开始觉得不舒服。他在我双腿间检查了一会儿,就让我穿上衣服了。他开始写病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写了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