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第5/6页)

“给三峰小姐打个电话怎么样?”多田说出行天前妻的名字。

“为什么?”

“没准她能教我们建长汤和照烧油甘鱼的做法。”

“不要。”行天说着把碰到额头的玩具蛇从美兰手里拽过来,一把扔到房间另一头的角落。美兰似乎以为他是在和自己玩,大声笑着去捡蛇。“要不问哥伦比亚人?”

“问露露?绝对不行。要是她穿成那样,化那样的浓妆,说‘我去给你们做哦’,杀上门来,你打算怎么办?田冈太太的热度非得超过四十度不可。”

对了,田冈妻子的情况怎么样了?如果她好一点了,就能让她躺在床上指点做法。

多田朝卧室里面看了看,田冈的妻子仍是满脸通红,呼吸困难地睡着。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一半都没吃完的盘子给撤掉。

找不到打开局面的办法,沉重的沉默笼罩着客厅。只有美兰,把五彩缤纷的塑料积木通通倒在地板上,乐不可支。

“明白了,打电话。”行天站起身,“手机借我。”

哦!多田心想。说不定三峰凪子元旦假期里有空。说不定她能带着行天生物学意义上的女儿春到真幌来。这样一来,这就成了行天和小春的初次见面了。如果能见到小春,行天那颗有一部分像是冻僵的石块的心,说不定也会呈现某种变化吧?

尽管明白这是多管闲事,可多田还是暗自充满期待。

“喂,我是行天。”

行天再次盘腿坐下,说道。没拿手机的那只手则反复接起美兰扔过来的发声球又扔回去。他故意扔到桌子底下,或者朝与客厅相连的日式房间扔去,美兰乐得手舞足蹈。行天的本意似乎表示“别过来”,可惜美兰不懂。她兴奋极了,欢笑声几乎变成了尖叫声。死命躲避小球和美兰的行天,也俨然一副已到尖叫边缘的表情。

清洗着中午用过的盘子,多田不禁感到诧异:行天的样子总觉得很奇怪啊!但是,他交谈时的声音和平常无异,还是淡淡的。因此,些许的怪异感和水泡一起,流向了排水口。

“嗯,建长汤和照烧油甘鱼。哎—这样啊!那样不行吧,从立场来说?是吗,明白了。再见!”

行天挂断电话,拿着手机来到厨房里的多田身边。

“我收到了宝贵的消息。”从讲电话的口气来看,行天和三峰凪子有可能不是作为夫妻,而是作为朋友重新建立了联系。

“是吗?”多田对于自己能够居间调停感到满意,点点头。“怎么说?”

“社长好像不大会做菜。”

“……你说什么?”多田腾地转身面对行天,问道,“你刚刚给谁打电话?!”

“不是说了吗,打给‘真幌小厨’的亚沙子小姐啊!”

“干嘛给柏木小姐打电话!我不是叫你打给三峰小姐吗?你少多管闲事!”

“那你手机里干吗存她号码?”

行天嘻皮笑脸地说。他似乎恢复了一些平常的腔调,脸上分明写着:“能离开客厅里的美兰,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一直坚持把客户的号码全部保存到手机里。”尽管多田是在陈述事实,可行天只当没听见,说,“得了得了,都说我明白了。”

“社长说,她除了‘真幌小厨’菜单上有的菜肴以外,只会做焦炭一样的东西。还说,一旦暴露,很可能关系到餐厅的形象问题,所以‘请保密哦’。”

瞧行天那副得意劲儿,活脱脱像个到处宣扬“学长说他没女朋友”的女中学生。看来我要成焦炭了,多田心想。

“算了,行天,”多田以表扬狗的心情说给自己听,同时尽可能温和地告诉他,“你来负责建长汤吧,我烤鱼。”

尽管最后只是做成了普通的猪肉汤、干烤油甘鱼,白水煮豆腐和绿色糊状物,但好歹吃上了晚饭。

行天自说自话喝着田冈的烧酒。美兰把烂得不留原形的菠菜含在嘴里,马上又吐到了桌上,看来不合她胃口。

“唉,很自然的反应啊!”

多田承认美兰拥有正常的味觉。围在她脖颈上的口水巾上也沾了一些。成了绿色呕吐物似的菠菜看着实在有点吓人,多田便伸出手指帮她拿掉了。

美兰左手拿调羹,米饭、多田拆给她的油甘鱼这些则用右手抓着吃。习惯上吃饭的时候应该拿工具这一点,她非常清楚;如果再知道使用工具的话,就无话可说了。

多田把豆腐盛到小碟子里,忙不迭地帮美兰吹凉,美兰却把那豆腐捏碎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好动、自我意识开始萌芽,多田还是头一回和这样的孩子接触,他对美兰束手无策。

也许都怪多田的喂食方法太笨拙,美兰晚饭吃到一半就哭了起来,接着把调羹一扔,不停挥舞着被饭粒和唾液搞得黏糊糊的那只手。

行天站了起来。尽管室温保持在体感舒适的度数,但他额头渗出汗珠,全身颤抖不止,样子非比寻常。

是得了流感吗?还是吃的东西有问题?多田不免担心,正想问他“怎么了”,却又闭上了嘴巴。

因为,行天突然抡起胳膊,把空掉的玻璃杯猛地扔了出去。玻璃杯飞到隔壁的日式房间,落在榻榻米上滚了几下。

“不想被杀死的话就闭嘴!”

行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嗓音嘶哑地说道。多田大惊,跟着站了起来。

“行天,”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抓住行天的肩膀。“冷静!”

行天掸去多田的手,突然咳嗽起来,接着蹲在桌旁痛苦地直喘气,不久便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就只安静了一瞬间的美兰,仿佛世界末日业已来临似的大哭大嚷起来。多田确认行天的呼吸有规律了以后,把美兰从儿童餐椅上抱了起来。

“全都因为没午睡啊!困了吧!”

多田摇着美兰哄她,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刚才是怎么回事?行天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行天这副前所未见的模样,多田心乱如麻:有某种恐怖的东西沉睡在行天体内,不容触碰。就目前而言,必须装作懵然不知的样子,行天多半也希望我这样做。

于是多田假装若无其事地对行天说:“差不多该给她洗澡啦。”

“洗澡?”行天进日式房间去捡玻璃杯,顺势待在里面了。哭声也好,美兰的存在本身也罢,对行天来说似乎都是难以忍受的。“两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给小女孩洗澡?”

“果然还是不大好啊!太太多半也不会允许的吧?”

慎重起见,多田决定到卧室去征求田冈妻子的意见。

冲击带来的影响还在,他的脚步有点踉跄。把美兰留在客厅了,不要紧吧?虽说行天想来不会对孩子施加暴力,可美兰都吓傻了,哭声一直持续着,不见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