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干活的车,满身伤痕(第6/8页)

接电话的是行天。

“多田便利屋。”

既无表情也无热情地接起电话的行天躺在沙发上没挪窝,说了声“哦,是你啊”,接着又说:“身体怎么样了?”

因为这句话而意识到是由良,多田作势要求接过电话,行天却熟视无睹。

“这样啊。真可怜。哎?哦——今天很忙,所以不行。而且我们不接小孩子的委托……哎呀,竟然挂了。”

行天伸长胳膊放下听筒。

“我们今天哪儿忙了?”多田问他。

行天没有回答,在沙发上蹭啊蹭地缩成一团。

“要有什么事就打电话来,是你对由良开的口啊。他说了什么?”

“说什么不想有牵连的是你吧?”

“行天!”

多田揪住行天的朝天辫往上扯。“多田便利屋的经营方针,是不问委托人的年龄性别,对工作来者不拒!”

行天满脸不情愿地从沙发上坐起身,重新扎好刘海。

“由良说他的烧没退,出不了门。还说什么‘希望你们代我去坐公交车’。”

“这不是出大事了嘛!”

多田赶紧从办公桌里翻出夹着委托书的文件夹,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田村家的号码拨了过去。然而没人接电话。

由良是自己去乘车了吗?把条形糖包贴在车上,不仅仅是在去补习班的日子吗?要是坏了交易,由良会怎样呢?

多田漫无头绪地在事务所里踱着步子,可仍然一筹莫展。行天看了一会儿多田,接着索然打了个哈欠,重又在沙发上躺倒。

“昨天怎么样了?”

由良刚坐上车,多田就立即发问。

“怎么样,你指什么?”

“别糊弄人了。我知道你往公交车的座位上贴了砂糖。”

背后传来汽车喇叭声,多田在站前拥堵的路上启动小皮卡。

由良一言不发。行天把由良抱在膝上,饶有兴味地关注着事态。

“我不知道你一头栽进了什么事,不过,演变成没法回头的状态,往往只在一线之间。”

小皮卡驶往真幌市郊。舒缓的下坡道,两旁是田野。没有街灯,路面昏暗。林田町公寓群的剪影浮现在遥远前方的夜空里,形同半朽的古塔。

一辆连车前灯也没打开的白色轿车从后面飞快地贴了上来。是哪儿的飙车族吧,多田想着,略微放慢车速。轿车紧紧吃进逆向的车道,试图超到前面去。

“你昨天在座位底下贴了砂糖没有?”

“和你没关系吧。”

就在这一瞬间,整个挡风玻璃满满绽开蜘蛛网般的纤细白色裂纹。大脑某处慢了半拍,随即才意识到刚刚好像有一阵尖锐的碎裂声。

“神……”

一无所见的状态下,多田条件反射地狠狠踩下刹车。小皮卡停在了田间小路的正中央。

“神马玩意儿!”多田愕然地喃喃。

“你这是和谁学的?一点也不像。”行天笑道。

“不是和谁学的,是我本人的心情。”多田转向副驾驶座抗议道。“这样子还说三道四,你这家伙什么神经啊。”

“你镇定点儿。”行天从副驾驶座的地板上捡起掉在那儿的金属。“大概是来福枪。”

“实弹?”

“不是。不过似乎改造过,能用实弹。”

多田伸手掸落遍布裂痕的挡风玻璃,以确保视野。狙击他们的车当然早已绝尘而去。湿冷的晚风从失去遮拦的车前窗无情地吹了过来。

“喂,由良阁下,你没事吧?”

连喊都没喊,真是个坚强的孩子。多田想着,开口询问,由良这才从僵硬状态中缓过来,脸皱成一团。

“啊,哭了哭了!”行天嚷起来。

“我才想哭呢。”多田抱怨道。“我这车才刚送过年检啊。”

“省了开窗的工夫不是挺好的嘛。”

行天摇着在自己膝上哭开了的由良加以抚慰,开始抽烟。多田也随之点上烟。要是连烟也不让抽,可真让人受不了。

二十分钟后,没有挡风玻璃的小皮卡重返真幌市中心地带,多田、行天和由良占据了家庭餐馆的火车厢座位。

“想来想去,这里是真幌市最安全的位置了。”

多田刚一开口,行天和由良当即点头表示同意。这间家庭餐馆位于真幌警察署的正前方,从火车厢座位看得到手持长长警棍在警署入口负责警戒的警官。

“怎么样啊,由良阁下,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坦白从宽。”

由良依旧脸色苍白,低头对着手中那杯供畅饮的果汁。多田觉得累了,身子靠向椅背,又在桌下逼仄的空间里盘起脚。

“你小子,害我的爱车变成这副惨样儿。就这样你还打算沉默到底?”

“你求他,说救我。”坐在多田身旁的行天静静地唆使由良。“多田会想办法的。他这人婆婆妈妈的。”

没必要加一句婆婆妈妈,多田正想反驳,只听得由良嗫嚅了一声“救我”,声音低不可闻地混在店内的音乐声里。多田因此没说什么,把视线投向由良。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你从头说起吧。”

由良似乎又要哭出来,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忍住了。

“上个月,有个男的在公寓附近的公园里和我搭话。他问我有没有到真幌的公交车月票。”

“什么样的人?”

“不太记得了,年纪不大。”

“然后呢?”

“我说有,然后他问我想不想打工。‘从周一到周五,每天傍晚五点半坐上从林田町发车的公交车。上车以后,坐在正向右侧最后面的单人座。每天往座位底下贴一个这个,别被人看见。就这些。怎么样,简单吧。’他说完,给了我一个装了好多棒状砂糖的塑料袋。”

“你数过里面有几个吗?”

“五十个。现在还剩下二十个多一点。”

“你接这活儿收了多少钱?”

“五千日元。”

“真便宜啊!”多田和行天不由得同时叫起来。

“是吗?”由良不满地应了句。

“卖家可是独辟蹊径啊。”行天最后感慨道。“既省了人工费,再加上谁也不会怀疑小学生。”

“想弄到药丸的家伙,就到返程的向坂小区方向的公交车上去取贴着的药……”

“等一下。”行天在桌上伸手支腮,说。“要是用这个办法,尝到甜头的买家不也有可能不付钱就把药丸给取走了吗?”

“我想大概不会。”由良说。“因为那个男的说:‘你要是偷懒,我们马上就会知道。’在我贴上之后,肯定有负责监视的人坐上车。”

林田町和真幌站前都是公交车的起点站。只要算好时间在公交车站排个队,坐上目标座位可谓轻而易举。

“负责监视的人也是小学生吧。”

多田是开玩笑说的,可由良答了句“大概吧”,认真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