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干活的车,满身伤痕(第5/8页)

多田正要扬声喊他,又作罢,迅速地藏身于站立的乘客之间。

由良若无其事地扫视四周,确定没人注意自己之后,他伸手探进书包掏出—个手指长短的东西。他微微弯下身子,把拿着那东西的手够到座位底下。随即由良恢复了原先的坐姿,手中空无一物。

“在干什么啊,那孩子。”

多田皱眉思忖,内心涌起暗沉沉的预感。

公交车刚到真幌站前,多田就小心地不让由良看到自己,迅速下了车。他站在建筑的阴影里等乘客们全部下车。由良和在补习班前遇见的朋友们一起朗朗笑着走进了大楼。

目的地显示换成了“向坂小区”的公交车停在刚才的位置,等待发车。多田敲了敲门,脱下制服帽正在小歇的司机立即打开自动车门。

“不好意思,我刚才好像忘了东西在车上。可以找一下吗?”

“请便。”

司机同意后,多田上了车。确认司机并未观望这边,他在由良坐过的座位旁边弯下腰。

他伸手一摸,立即发现座位的下面粘着个东西。多田把那东西撕下来,放在手心里打量一番。

那是棒状袋装砂糖,上面印着“无卡路里”,是摆在咖啡馆或家庭餐厅的常见品牌。上面贴着小小的双面胶,简单的加工是为了能贴在座位底下。多田把砂糖袋像原先那样粘回座位下面。

“找到了吗?”好心的驾驶员问下车的多田。

“找到了。谢谢。”多田回答。

他一边琢磨这是怎么回事,一边往事务所走去。

“你回来啦。”

行天已经回到了事务所,正在径自大嚼多田买了备着的碗装方便面。虽说是方便面,但他能自己主动吃东西是件好事。多田也机械地烧水泡面,放入调味料等三分钟。

“那个汤料是最后放的。”

“啊。”

“怎么了?”

“唔。”

多田把尚未泡开的面条往嘴里送。“车怎么样了?”

“没问题。”行天间不容发地回答。

多田收拾了两人吃完的面碗,到停车场察看爱车的情形。副驾驶的门上有一道硕大的刮痕。

多田回到事务所,开口说:“行天,过来坐下。”

极其罕见地正在打扫洗手间的行天在多田对面的沙发上乖乖落座。

“路太窄了,没法转弯。”行天说。“所以咣地撞到了防护墙上——”

“我想听你的意见。”

“你从我工资里扣吧。”

“要是看见有人参与犯罪,你会怎么做?”

“不管他。”

“是吗?”

“嗯。”

谈话就此中断。行天战战兢兢地问:“就这些?”

“唔。”多田看了看时间。“该去接由良了呢。”

坐进小皮卡的由良不知怎的没有精神。要在平时,他看见车身的刮痕就会说些讨嫌的话,可这会儿却软绵绵地靠在了行天身上。

“你好像在发烧啊。”

行天的下巴抵在由良的头顶,晃了晃怀里的孩子。

“别摇,”由良软软地拧着身子,“我脑袋疼。”

多田从方向盘抽出一只手,把手掌按在由良的脑门上。在发烧。毕竟是孩子,傍晚还活蹦乱跳的,突然就发起烧来。多田把心事先往下压了压,以超快的速度往公寓驶去。

到了玄关,由良试图把两人关在门外,多田却强行进了屋。

“他们平时都要十一点左右到家。”

虽然如此,客厅和厨房都收拾得很干净。努力赚钱,家事也不马虎的父母。但是,并不是说只要尽了义务就足够了,多田想。

不管怎样,由良似乎不满足于仅仅在心里抱怨父母的关爱不够。由良固然有他的理由,但他大约干了相当不上道的事,看起来这孩子可能比我小时候还笨呢。多田开始这样认为。

多田决定等由良的父母回来,于是先让由良睡下。他在冰柜里找了退烧宝,用洗脸池的毛巾裹好了,搁在由良的脖子下。

“吃了饭没有?”

多田跪坐在床的一边注视着由良通红的面孔。

“去补习班前吃了。”

“是吗。那你要是饿了就吃这个。”

多田把苹果削皮切瓣,每瓣只留下一点方便取食的果皮,看起来像一只只小兔子。他把苹果搁在盘子里,放在床上空余的位置。

“你怎么随便削人家家里的苹果啊。”

“生病的时候自然要吃苹果。”多田站起身。“我在客厅,你要不舒服就喊一下。”

行天在别人家的客厅甚为放松,正在观看《佛兰德斯的狗》。

“怎样了?”

“烧得不轻啊。不过我想烧很快就会退的。”

行天在放的似乎是大结局。

“你不至于一上来就放这个吧。精神冲击太强烈啦。”

“都这把年纪了,你在说什么呀。片头曲画面就已经暗示了结局嘛。”

正当两人并肩坐在地板上大量消耗人家家里的盒装面纸的当口,由良的母亲回来了。看到哭肿了眼的多田迎出来,做母亲的似乎吃了一惊,可听到儿子发烧之后,她也没到房间里去看看情况。

“这样啊。让您费心了,不好意思。”

她以一如既往毫无起伏的声音说着,开始沏红茶。

“我们这就走,不用了。”

没想到,由良曾说“妈妈对我漠不关心”,似乎是一语中的。真是够怪的父母,多田想。可什么样的亲子关系都有,所以他没做多余的发言:

“回去之前,我想看看由良。”

多田对母亲说罢,打开孩子房间的门。有些昏暗的屋里,行天背对着他站在那儿。

“你什么时候……”

由良的母亲到家的同时,行天宛如变色龙般倏地溜进了房间。由良似乎睡着了,只听见他稳定的呼吸声。盘子里的苹果少了一些。

“这孩子的糖分摄取有点过量啊。”

行天回头瞥一眼门口,把手里的透明塑料袋朝多田悄悄一亮。塑料袋里满满的净是棒状袋装砂糖。

“那东西之前在哪儿?”多田惊问道。

行天无声地指了指书桌最下面的抽屉。

“你别翻人家家里啊。”

多田夺过塑料袋放回抽屉。

“这样好吗,不管他?”

“你不是说过吗。不管他。”

“会得糖尿病的哟。”

“放心吧。这不是糖。”

“我知道。”

多田焦躁地拉住行天的手腕,打算离开房间。

“想说什么?你这家伙。”

“没什么。没事。”行天笑嘻嘻地说。

回到站前的小皮卡里,多田喃喃地说给自己听:“我可不想和做傻事的小鬼有什么牵连。”

“哦。”行天依旧笑嘻嘻地应了声。

没错,绝对不要有什么牵连。多田在心里决定。

由良往事务所打来电话,是在第二天的午后。多田的决心早就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