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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地上的男人因为寒冷而发颤,因为腿伤而发颤。“为什么不问我要钱?”他痛苦地说,“要东西,或要土地?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给的。”

“誓言和鸡蛋一样易碎。”提灯笼的男人言简意赅地说。他朝前走了几步,向地上的人伸出手。“你同意我的条件吗?”

穿着厚大衣的男人张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室内只有沙沙的声音,像动物在木头上磨爪子。我吓得身体一抖,头撞上背后的墙,痛得我睁开眼睛。房间里的炉火依然烧得很旺盛,跟我离开前一样。那阵沙沙声又开始了,我循着声音找到佩兰时,它正对着一只老旧的木箱子磨爪子。

“佩兰!”我严厉地冲它喊了一声,它立刻停了下来,一只爪子还停留在半空中。梦中的那只猫独自生活在废弃的房子里,因而染上了一身野性,它的眼睛与佩兰十分相似,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佩兰。”我温柔地喊它,伸出手挠它的头。

我的手覆在它头上时,它先是僵硬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段艰难的岁月,它如同一只野猫一样生活着,被人丢弃在此,自生自灭。然后,它用脸蹭蹭我的手心,利索地爬到我的大腿上,爪子搭在我的袖管上,舒服地打着呼噜。我轻抚它的背,无声地告诉它,它再也不会被抛弃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决不会丢下它不管。

* * * * * *

隔天,当我走在山谷里,准备去找梅尔时,我还记得昨晚的梦。可是,即使我真的梦见了什么,能够帮到恩斯尤尔,我又该如何向别人解释呢?难道我要说:“盯着木箱子看了一会儿后,我开始做起梦来,目睹了一些神奇的事情?”我可以想象,如果我这么告诉律师,他会满怀同情地向我点点头,在纸上写下“该租客已精神失常”。

我开始意识到,恩斯尤尔所在的这片土地,曾发生过无数早已被人遗忘的故事,散落着许多尘封已久的记忆,有微不足道的,也有惊天动地的,周而复始地循环播放着。现在,我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证据,白纸黑字的证据,法律能理解的语言。一开始,我正绞尽脑汁地在思考留住恩斯尤尔的办法,专注得没有注意到回荡在山谷里的声音。直到我靠近那块石头,才清楚地听见那声音,砰砰的闷响声,像是锤子的敲打声。听到这可疑的声音,我猛地停下脚步。

“他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难以置信地轻喃着,抬起脚向前狂奔。

几分钟后,我一个急刹车,站在林中空地的边界上,怒不可遏地大吼一声。那块牌子又被人放回来了,而且还插在原地。更可恶的是,对面又多出了一块牌子,深深地插入地里。把牌子插回去的人,肯定是听见我的脚步声后,偷偷地溜走了。我能感觉到,有人正躲在树林里,手上还有新木材的味道。

盛怒之下,我几乎忘了那块石头的存在。这一次,我毫不犹豫地拿靴子去踢那块牌子,踢到它倾斜为止,然后弯下腰去,将它从土里拔出来。木头的碎片划破了我的手腕,鲜血马上渗了出来,可我毫不在乎。第二块牌子插得更加牢固,我毫不客气地冲它咒骂着,疯狂地抓住它拼命摇晃,直到松动为止。我将它“啪”地砸在地上,以胜者之姿喘着粗气。

直到这时,我才感觉到疼痛,手腕上有一股鲜血流下来。在我低头查看伤势之前,一阵狂乱的犬吠声打破了山谷的宁静,一只棕色的猎犬从树木之间蹿了出来。我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糟糕极了。那条狗是马吉,它也认出了我,在树林和空地的交界处焦躁地来回跑动,但不敢踏进来半步。当我意识到躲在树林里的人是谁,把这些牌子放到这里的人又是谁时,我如被雷击般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面色僵硬地看着马吉。

树林里回荡着口哨声。

“马吉?”

我努力咽下胃里的不适,等待着那戏剧性的一幕。

“马吉,过……”亚历山大看见我,僵硬地站在原地。

自从上次摊牌后,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一刻,我心中涌上了曾经对他的感情,还有一丝愧疚。但是,当我注意到他手中的工具包,还有他肩上的木槌时,胸中的怒火又一次燃烧了起来,比以往更甚。

“杰西。”他的视线在我涨红的脸和满是泥土的手之间来回移动,“哦!你的手流血了……”他想朝我走过来,见我脸色阴沉得可怕,只好停下脚步。他让肩上的木槌滑到地上,仿佛那样我就不会注意到它了。“你是怎么受伤的?”他尴尬地问。

我的脚边是支离破碎的插牌。“你觉得呢?”

他脸色微愠地说:“你这么做无济于事,只会适得其反,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难道会比你父亲威胁我搬走,好让他偷走这块土地,去建他那见鬼的码头还要糟糕吗?”

当我提到码头时,他的下巴骤然绷紧。我提醒自己,他早就知道这件事,却还假惺惺地对我说,他很高兴租下恩斯尤尔的人是我,而不是他父亲。

“这……”他清了清喉咙说,“这是我们当地人的事,与你毫无关系。你只是一个过客,所以……”他看着我,脸上闪过一丝哀求的神色,“我真的不懂,杰西。对你而言,这个垃圾场似的破地方真有那么重要吗?你又不属于这里。”

有那么一会儿,我气到说不出话来。“那么,我属于哪里?伦敦吗?还是其他不会妨碍你的地方?”他张开嘴想回答,却在看见我朝他大步走近时,识相地闭上嘴。“亚历山大,你难道还没有意识到你的错误吗?在知道这一切之后,你觉得我会有何反应?漠不关心地耸耸肩,欣然接受你的邀请,跟你共进晚餐?”

“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事情会进行得很顺利。”他说,脸上的表情一半是桀骜,一半是哀怨,“我以为父亲会出手帮你,替你摆平那份租约。”

“所以,到时我就会被迫离开这里,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不屑地说。

“才不是。我以为你到时会……过来我这里,和我住在一起。”

他的话横亘在我们之间,像秋天的叶子冻结在枝头上。马吉在一旁呜呜地低叫着,就连它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我气得说不出话来,难以相信他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令我羞愧得全身颤抖。我背过身去,抓起地上的插牌。

“你不能带走它们……”亚历山大还没说完,我便拿起插牌绕过他,话也不说地走进树林里。

梅尔在厨房里忙碌地走来走去。他先拿出一卷厨房纸,接着在碗柜里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