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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这么说,那男人大声笑了出来,将帽子往脑后一拨。我发现他是个年轻男子,可能比我还要年轻,有一头深金色的乱发,眼睛是灰色的,下巴布满胡茬儿。

“这么说来倒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他爽朗的笑声感染了我,令我不禁露出微笑,“我以为你是业余历史学者,未经主人允许就在这附近徘徊。”

“不是的。我住在这儿。昨天刚搬过来。”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原来你就是那位‘声名远扬’的派克小姐!”他将野鸡夹在腋下,向我伸出手来,“很高兴见到你。我是亚历山大。”

“我是……”我还没来得及消化他的话,就自动地握住了他的手,“你说的‘声名远扬’是什么意思?”

“派克小姐,兰佛德是个小地方,你在本地已经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他松开了我的手,寒冷的空气流了过来,占据了两人之间的空隙。

“我可不这么认为。”我不满地反驳道,“我还没见过任何人呢,何来的轰动。”

“光凭你是陌生人这点,就已经够轰动了。”他咧嘴冲我一笑,“再说了,现在你不是遇见了我吗?”他往后退了一步,紧紧地看着我。他的注视令我感到局促,早上我只随手抓了几下头发就出门,现在它们恐怕四处乱翘,这都是睡眠不足害的。“不得不说,你与我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我充满戒心地问,手在口袋里握成拳。

“我听人说,你趾高气扬地来到村里,贿赂了中介公司,让他们把房子租给你,还摆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看到了我脸上的阴霾,他赶紧住了嘴,面露歉意,“不过是些无聊的闲言碎语,请你不要在意。”

“等他们见了你,谣言就会不攻自破了。”他补充道。

“但愿吧。”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事实上,我正准备去酒吧见几个人。我是想去来着,不过……”我意有所指地看了他的狗一眼,它正忙着在树根之间嗅来嗅去。

男人大笑一声,说:“噢,是的,对不起。马吉并不怎么待见那块大石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动动下巴,指向那块带孔的石头,“人们常说,动物知道一些人类无法感知的事,你说对吗?”

我忍不住想起了那只黑猫,在屋顶上斜眼看我,彻夜号叫,还有梦境里的那些声音……

我低声咕哝道:“我不太迷信。”

“我也是。”亚历山大重新将猎枪背在肩膀上,“需要我带路吗?我正好也要往村里去。”

于是,在同一天里,我两次跨过了恩斯尤尔的界限。

“你是本地人吗?”我一边走,一边问他。阳光透过树叶洒落下来,成了点点金色的光斑。金黄色的落叶,像是黄金做成的羽翼,在空中缓缓飘落。

“是的,”他晃了晃手里的野鸡,“就跟这只鸡一样,土生土长。很久以前,我的祖先就已经在这里定居了。”

“看来,这里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原住民,只有我是个外来人。”一片树叶落下来,正好亲吻上我的脸颊。我抓住那片调皮的叶子,它的表面是金黄色的,比我的肤色要亮,比亚历山大的肤色要深。“来这里之前,我从没考虑过这一点。”

“不用担心,他们会跟你熟络起来的。可能罗斯卡洛先生不会,但他本来就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总有东西让他看不顺眼。今天让他生气的是房子,明天他就会为别的事情闹情绪,然后百般阻挠……”说到这里,他突然闭上嘴,不再往下说了。

“罗斯卡洛先生?”我皱起眉头,“我知道他。我去中介公司时,他也在那儿。你刚才说他会阻挠什么?”

“没什么。说起来太荒谬了。请你不用在意。”

“告诉我吧。求你了。”

他的脸颊突然染上薄薄的红晕,不由自主地摆弄起野鸡的爪子,说:“他跟村里的一些男人打赌,赌你能坚持多久,他一直在想办法把你逼走。”

有那么一会儿,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知道这没什么好意外的,我早该预料到会有人对我心怀敌意,但是……事先预料到是一回事,真正听说了又是另一回事。

“派克小姐?”亚历山大关切地问,“你还好吗?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

“我没事。”我按捺住内心的怒火,这件事稍后再算账,当下最重要的是搞好外交,“别再叫我派克小姐了。”我笑着对他说,“叫我杰西吧,我朋友都这么叫我,只有我妈妈才叫我的全名杰西敏。”

“杰西敏。”他轻轻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这名字真好听。”我们继续往前走,途中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神不自在地往路边飘。

“所以,我猜你是跟别人一起搬过来的吧,男朋友或丈夫之类的?”

“不是的。”我跳过一根横亘在地上的木头,“只有我自己。”

“其他人都留在伦敦?”

马吉奔跑在我们前面,对着落叶汪汪乱叫。我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准备扔出去。

“我家人都在那儿,还有某个我此生不想再见的人,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哦,抱歉。”

马吉咬住一棵小树苗,想要把它拖在屁股后面走,这可把我们给逗笑了,不愉快的话题便就此揭过。在我们前方,树叶不再遮天蔽日,小路也变得陡峭起来。忽然之间,眼前出现了绿色的水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是一条河流,或者说是入河口,我说不准是哪个。有一只小船漂浮在河道的中央,发动机面朝着我们,发出它特有的“扑扑扑”响声。树木一直沿着河岸往下生长,像是爱漂亮的小姑娘,争先恐后地跑到河边,去观看自己的倒影。

“兰佛德。”站在我身边的亚历山大停下脚步说,“只要沿着这条河走,通过一座小桥,就能到河对面去。酒吧的名字叫兰姆,你会准时到达那儿的。”

我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努力吸收今天经历的一切。在我们身后的某个地方叫恩斯尤尔,是绿色山谷深处的一块小绿地,这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它有多隐蔽。我往后看了一眼,可想而知我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座塔从树林中冒出头来,阳光在窗玻璃的反射下,在半空中划下一道弧形的光。

我指了指那座塔,问:“那是什么地方?”

“哦,那是座大房子。”他含糊地说,“星期五那天,你打算做什么?”

听了他的话,我的脸似乎不争气地烧红了:“什么?我,呃,没什么特别的打算。不,我是说我有很多事要完成,那天可能就专心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