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往事微温](第3/9页)

“饿了吗?”他问。

“刚才还没有,见到要请我吃饭的人就饿了。”我答。

“走吧。介不介意我们走着去?”

“不走去爬山就行。”

他很自然地顺手接过我的手袋:“十分钟后就到。你在笑什么?”

“笑你自己没提包的时候就会帮我提包。”

“不然手空着也是浪费。”他也跟着笑起来。

他带我往他家的方向走,不出十分钟,已经进了某幢不新也不旧的小高层公寓。电梯在十层停下,黎靖拿出钥匙开了左边那套公寓的门。

“请进。”他推开门,侧着身让我先进,“放心,屋里绝对不乱。”

我站在门框边看着他。

“怎么了?怕我做的饭难吃?”他问。

“我好像闻到了什么香味。”确实有股混合着果香的味道隐约飘出来。

香味很像在烤着比萨,却又闻不到饼底的存在。

黎靖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给我。是一双多罗猫图案的棉拖,虽然不是新的却很干净,似乎洗干净后还没有人穿过。

拖鞋很合脚,底也很软。我脚指头舒服地动了动。

他低头看了看,笑道:“我女儿的鞋。”

“你女儿好像才八岁?”我穿35号鞋,就算在成年人里偏小,但是八岁小女孩也不能穿这么大吧?

“所以我买太大了。”他不紧不慢地说完了下半句。

“大了她都肯穿?”

“她没穿过。”黎靖脸上又浮现出那种若无其事的装饰性的微笑。

我脚上这双鞋明显是洗过的。如果没有人穿,应该是新的才对。我低头摆好自己换下的鞋,脑海中闪过签售那天匆忙间留下的对云清的印象。她瘦瘦小小,跟我穿同样大小的鞋也不奇怪。

看来,这间八十来平方米的公寓里处处都是他的记忆。

我装作不再关注拖鞋的话题,问:“你出门前烤过什么?比萨?”

黎靖把我让进客厅,在餐桌边拉开一张椅子示意我坐下:“马上真相大白。”说完,自己转身进了厨房。

片刻,他端出了一个平底锅那么大的圆形盘子,浓郁的香味随之扑面而来。我帮他摆好桌上的隔热垫,盘底稳稳地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微而满足的钝响。

噢,原来是一锅海鲜焗饭。芝士恰到好处得有点微焦,蘑菇西芹洋葱虾仁和米饭都被番茄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色。

他脱下手上的微波炉手套——居然是粉色格子花纹,显然是这间屋子曾经的女主人的旧物——拿起了手边的开瓶器。

此时我才留意到,桌上除了餐具之外还摆了两只细长的高脚杯,桌侧有一个装满冰的不锈钢小桶,一截深褐色瓶颈斜斜地伸出来,看不清楚瓶中液体的颜色,只知道是透明的。

“是白葡萄酒还是香槟?”我问。

“白葡萄酒果味比较重,适合海鲜焗饭。”他轻巧地拔出软木塞,倒进我面前的杯中,“最常见的霞多丽,你应该喝得惯。”

我握住杯脚,杯里淡琥珀色的液体卷积着微小的气泡,缓缓上升、轻轻破裂,果香味笼罩在我的鼻尖:“挺好的,我很喜欢。刚刚你说白葡萄酒的时候,我确实有点怕会是一瓶果香大杂烩……”

“——白苏维翁?我才不会买那么难喝的酒。”他迅速接上了话,我们一起笑起来。

抬起手,果味浓厚、带点微酸的酒如初夏黄昏的气息般静静坠入我的咽喉。

“看你的样子好像滴酒不沾,没想到你也喜欢白葡萄酒。”他说,“再说,多数女孩子都喜欢喝红酒或者香槟。”

“喜欢红酒的多是多,但咱们的爱好也不算稀有。”我对他举举杯。

我的胃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一滴酒精了。自从离开重庆来到北京,我如同另一个与以往的自己截然不同的陌生人,过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改变种种习惯都并非强迫,而是不知不觉、自然发生的。今天忽然感觉到,不论我是否愿意承认,过去的生活从来不曾消失,每一个片段都完完整整。它存在于某处,只是未曾惊醒。

坐在对面的黎靖说起了他过去的片段:“有一次同学聚会,我们喝了一瓶智利产的白苏维翁,牌子早已忘记了,只记得那是我喝过的最难喝的一瓶酒。酒倒在杯子里绿得非常漂亮,但一入口就发觉它酸得实在霸道……”

“所以它名副其实。‘Sauvignon’的词源是法语‘Sauvage’,大概意思就是野蛮、放纵之类的。最讨厌的是喝着还有点辣,我是不懂欣赏它了。不客气地说还真有点儿葡萄酒兑二锅头的意思。说起来,倒是很像你们男人都喜欢的漂亮坏女人。”

“我不喜欢坏女人,所以我不爱喝猫尿味儿的酒。”他笑道。随之往我面前的碟子里盛了一勺海鲜焗饭:“试试水平怎么样。”

“看上去挺好吃。”我握着勺子,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又把勺子放下,转身从手袋里拿出一张CD递给他,“应不应该说生日快乐?”

那是一张安德烈·波切利的《托斯卡纳的天空》,我下班前从店里买来当礼物的。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他面带诧异地接过我递过去的礼物,表情顿时变成了惊喜,“这也是猜的?”

“如果不是你的生日,我想不到你不愿意一个人吃晚饭的理由。”

“那礼物呢?你不会是刚巧猜中我喜欢什么吧?”他接着问。

“我没有猜,只是挑了张我喜欢的CD送你。”我答他。盘子里躺着色泽鲜艳的海鲜焗饭,我吃了一口,饱满的果香和浓醇的芝士味道裹着蔬菜海鲜和米饭,温暖地落进胃里。真是好吃。

他也拿起勺子:“这么巧,我也是做了我喜欢吃的东西请你来吃。”

CD封套上,安德烈·波切利托着腮面露微笑,背景里斑驳的旧墙、深绿色的门,安静悠然得如同真实的梦境。

006

黎靖家离我家有两三公里,刚好是打车不用跳表的距离。晚饭后,他提议散步送我回家。或许是吃得太饱,又或许是气氛太好,我们都不想让隔着车门匆忙挥手道别的画面变成今天这顿晚餐的结尾。

外面的街一到夜里就喧闹起来,不过一扇大门的距离,里面是安静的林荫小径,外面是店铺林立的商业街和购物广场。一个个路人的背影在我们前面分开又重叠,每日下班时间后整条街都热闹得如同节日。很久没感受过这种氛围,我也乐得无目的地慢慢逛街。一路从街边小店逛到商场,钻进平时从不逛的香薰用品店挑起烛台来。

黎靖拿起一个花瓣状的白瓷香薰座递给我看,店员立即殷勤地凑过来推荐可搭配的精油。

就在这时,我听见身后有人略带犹疑地叫我:“Bridget?”是个很熟悉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