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达大师莱昂诺尔,为了生活(第4/7页)

但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个画风,因为贝拉一点儿也不怕。它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受影响,而对面的大狗也像是开了个玩笑。人和动物是无法进行比较的,但是很多时候,动物的行为和人的行为很相似,这些行为是十分珍贵的教材,尤其是最基础的行为,比如说恐惧。

“狗狗,欢迎你!”莱昂诺尔笑了,“来吧,一会儿我给你来点儿吃的,你需要吃点儿东西。这次咱们先吃点儿猫粮搭配格鲁耶尔奶酪。以后,一切都会给你准备好的。今天晚上,我们两个一起洗澡,你闻起来臭臭的,皮毛看起来也暗淡无光,我觉得你身上一定长满了跳蚤。”

说着,她脱掉靴子,我注意到她穿了一双绿色的厚羊毛袜,在我眼里真是可爱极了(我知道这么说有点儿傻,但是我真的清楚地记得这些)。

我觉得那时候我一定跟遭到电击了似的。莱昂诺尔一定从我的表情里察觉到了什么。就像散落的电线,多年以来一直通电的电线,刚刚终于集中到了一起。巨大的冲击让我陷入了迷茫。脑子里乱成一团:无数人在脑海里闪过,扎克、田中先生、黛丝夫人、莱昂诺尔、斯格瑞芬法官,甚至还有这条大狗。我明白这一切的解释和解决办法在于这场情感的蔓延,在于记忆,在于那些自己根本没走心、没明白、没感受到的所见所闻。

一个人,一条狗,一只猫,全部化身莱昂诺尔的追随者,跟着她进了厨房。厨房很宽敞,装修得很简单,但是确实是一个让人觉得很舒服的厨房,一进去就有要做饭的冲动。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画风,和莱昂诺尔一样,让人觉得心旷神怡。明亮的房间,家具和地毯并不奢华,但是很漂亮,因为有人欣赏它们,维护它们。两张水牛皮的长靠背椅,皮面上有轻微的划痕,但是依然能看出曾经的辉煌。然后就是书,木制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像图书馆似的。地上散落着好多脚凳,皮质的、针织的、亚麻的、天鹅绒的,应有尽有。

大狗坐在地上,耐心地等着,眼睛追逐着莱昂诺尔的身影。在几分钟的时间里,她就成了它的主人和救命恩人。它的短尾巴快速地在地面上来回扫着,一边吃着自己饭盆里的食物,一边不时地瞥我们一眼,它很不安,它不确定这些是否是给它的,不确定我们是不是要把这些食物都给它。莱昂诺尔轻声地向它保证,它放松了下来,躺到了黑白相间的地砖上,吃饱了,满足了。我靠着墙,看着莱昂诺尔准备午餐,不时地问她:

“需要我帮忙吗?”

每次她都会笑着对我说“不用”。

说实在的,自从卡特琳娜姨妈过世之后,我再也没看过女人做饭。除了斯蒂芬妮,但是那不一样,她是给自己的丈夫做饭。我的意思是没看过别人“给我做饭”。坦白说,也不是没人给我做饭,只是在这之前,我没这样想过罢了。但是那个时候,莱昂诺尔的动作在我眼里美得像芭蕾,令人沉醉。好吧,我被她的魅力迷住了,简直可以说是神魂颠倒。

牛肝菌煎蛋卷,茴香籽沙拉,红酒,面包,奶酪,李子酱,我觉得什么都好吃。沙拉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老物件,应该是在旧货市场上淘来的,一个灰蓝色和米色相间的彩釉陶盘,上面有不少划痕,应该是久经沧桑了。莱昂诺尔的电话响了三次,每一次电话响的时候,她都笑一笑,然后说:

“我一会儿打回去。”

我们聊啊聊,我跟她讲我的生活,简单,自然,好长时间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尤其是在一个女人面前。一时间,那些被我深埋在心底的东西突然涌现在眼前,那些小插曲,那些故事,那些相遇。突然,脑子里那些毫不相干的东西不可思议地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卡特琳娜姨妈、扎克、黛丝夫人、田中先生,还有眼前的她。听起来有些荒诞,但当时我的脑子完全被这样的荒诞占据了。我想我会站起来,然后一把把莱昂诺尔紧紧抱住。她是这一切的导火索,神奇的导火索。这种巧合不止一个,要是我在本努瓦的度假公寓周围见到拎着一篮子牛肝菌的她,我想我依然会为她着迷,她在我的心里打开了一扇门,我几乎认定我们的相遇是早就注定了的,是命运的安排。

我把心里的想法说给她听。起初,她有些犹豫,然后就慢慢放开了。我完全沉浸在她的话语中,同时,我在心里问自己,什么时候对另外一个人的生活这样着迷了,答案是从来没有过。有时候,她会停顿一下,想找一个合适的词来表述,这个时候,她会把手掌张开,伸向我,这个动作对我来说显得亲切极了。一两次之后,她湛蓝的双眼里满是感伤。她闭上了眼睛,晃了晃头发,低声说:

“不,没事儿。过去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缔造了现在,就在这儿,你和我。这证明过去虽然痛苦,却又弥足珍贵。”

在这里就不讲莱昂诺尔的经历了,我不适合讲。只能说这几年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她比我大两岁,出生在伦敦,很年轻的时候就义无反顾地结婚了。这些是我从她的讲述中知道的,剩下的就得她自己来说了,或许我说也可以,如果她想这样的话。在给她讲我第一次去旧金山的经历(当然包括牢房里那一段)的时候,她大笑出声,然后,她严肃地说:

“应该回去见见扎克,保罗。”

“他从来没给我回过信,我觉得他应该是把我忘了。”

“不会的,他那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忘记自己撒下的那些指引方向的小石子的。是把它们收集起来,还是对它们视而不见,全在你。”

她居然用了“小石子”这个词,而我居然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就在几分钟的时间里,我突然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在奋力向前追寻一些生命中迟到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八年来,那些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不一样的、特殊的人,为了帮助我,在我的脚下撒下了那些指引前进方向的小石子。我看到了这些小石子,看到过很多很多次。因为我匍匐前进,所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地上指引方向的小石子。但是我从来也没有站起来,把它们收集起来,然后利用它们做点儿什么。那个下午,我终于明白了。我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大步前进,我不再对石子心存畏惧,不再惧怕之前惧怕的那些东西,尽管之前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的恐惧。那时的我就像是一个在沙漠中漂泊多时、完全脱水的人,突然掉进了一个充满清水的泳池。

用双腿走路并不轻松,我们会失去平衡,会摔倒,会疼,但是我们会重新站起来,再次起程。重要的是,一旦我们学会了走路,就不会再爬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