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佛数十年的钱化佛(第2/3页)

李叔同和马绛士、吴我尊、欧阳予倩等,在日本组织一个话剧集团“春柳社”,开风气之先,起着社会教育的作用。后来这个集团移到上海,化佛为演员之一。他善于化装,扮什么活像什么,曾摄拍了百像图,在《游戏杂志》上登载。他又参加笑舞台,和顾无为、凌怜影、郑鹧鸪等同演《宗社党》及《风流都督》。复和汪优游、李悲世、查天影、徐半梅等演《空谷兰》。又在某剧场客串,唱滑稽小曲。又夏令配克剧场,莫悟奇、钱香如等魔术家演《空中钓鱼》《火烧美人》,化佛也凑着一角。他又参加“盛世元音”“天籁集”“韵天集”等票房,和盖叫天、赵如泉等经常晤面,由这路子,他从新剧转到京剧,演丑角是他的拿手好戏。我友沈苇窗幼年,曾在上海大舞台,看小达子(李少春之父、李宝春之祖父)演《狸猫换太子》,小达子演包公,钱化佛演包兴。他从京剧又转到电影,那亚细亚影戏公司全体合影,这帧照片,登载在《中国电影发展史》上,影中凡二三十人,都没有标着姓名,但我却认出两位,一是钱病鹤,其一即是钱化佛。化佛在该公司演过《难夫难妻》《五福临门》《打城隍》等剧。最后又应邵醉翁之邀,在天一影片公司充任演员。

戏剧工作结束,什么都不做,一意在丹青上,组织艺乘书画社,先在劳合路莫悟奇的松石山房楼上。我登搂,时常遇到刘公鲁、王陶民、蒙树培,可见他们也是入幕之宾。既而,迁移到三马路云南路口,前半间陈列书画古玩,后半间附设米家船装池,楼上给袁希濂做律师事务所。袁希濂也是位书法家,一般书画家常在这儿歇足,如杨了公、骆亮公、杨皙子来得更勤。原来皙子自洪宪帝制失败,无聊得很,便在这儿写写字,画画梅花,随意送人。有一次,永安公司秋季大减价,凡买满十块钱的货物,得抽签领着奖品。这天我获奖黄菊一盆,这使我非常为难,带回去太累赘,放弃又太可惜,既而灵机一动,就近送给艺乘书画社,说是藉花献佛。化佛不善经营,开支大,收入小,不久把艺乘收歇。既而抗战军兴,大家拥到租界上来,房屋大为紧张,化佛在淡水路租赁一间小屋子,五个儿子局居一处,简直无回旋余地。我去访他,他苦着脸对我说:“这真是所谓五子登科(窠)了!”

总算幸运,他再三再四的请托,结果给他找到了进贤路凤德里一号的屋子,楼面较宽敞。他什么都收藏,这些当初不稀罕,如今却有些是具文献价值了。他把戏单汇装成一长手卷,梨园沧桑,于此可见一斑。照相方面,有龙虎山的张天师;红极一时、当时称之为文艳亲王的女伶张文艳;冒着矢石参加革命的潘月樵;辫帅张勋;闽县二百五十岁的李青云1;皇二子袁克文等。一帧为鬼照相,隐隐约约,不很清晰,我是无鬼论的主张者,总认为摄影者洗片时所产生的幻影,犹诸烧瓷的“窑变”罢了。又有和张善子、季守正合摄的,和马相伯、江小鹣、梅兰芳合摄的,又和国民党林森、张继、吴稚晖等合摄的,实则他生平不涉政治,和这些人仅是朋好而已。其他名人名片数百纸,有的在片上印着照相,有的自己书写制为锌版的,有的突起好像浮雕般的,有的具着怪头衔,有的出于名人所书而附有名人款的,有的名片上印有鞠躬式的铜版像作为贺年的。凡此有下世者,则人亡片在,他就更形珍宝,作为纪念。又各刊物对化佛或毁或誉的文字,剪存粘贴成册,布面烫金,标《蕴玉藏珠》四字,其中有一幅沈泊尘所绘化佛演《珠砂痣》,神气妙到毫巅,尤为特出。其他杂件,五花八门,如时轮金刚法会班禅大师神咒灵符签诀、茶舞券、大香槟票、妓院所发的轿饭票、财政局的宰牛证、最早的电车票、冥国银行票、防空宣传传单、黑龙江义勇救国军抗日殉国官佐遗眷遣散证,以及种种喜帖和讣闻,他是抱人弃我取主义,有似拾荒者,样样都要,日久汇为大观。他和我同癖的为搜罗书札,如戈公振、柳亚子、蒋维乔,周瘦鹃、严慎予、胡适之、袁寒云、梅兰芳、欧阳予倩、金碧艳、谢介子、谢公展、沈淇泉、廉南湖、陈大悲、郑正秋、曹亚伯,吴稚晖、胡朴安、李健、黄尧、徐枕亚、张春帆、邓散木(粪翁)、黄蔼农、袁希濂、朱庆澜、蒋剑侯、陈刚叔、杨了公、杨皙子、谢复园、戚饭牛、王一亭、蔡元培、陈树人、钮永建、于右任、薛笃弼、曾农髯、程白葭、叶柏皋、刘湘、顾品珍、印光、太虚等,这些信都是写给他的,和我搜罗的不同,我是有写给我的,也有写给他人的,一股拢儿,都兼收并蓄,所以我比他藏品更多。他又藏了十把紫砂茶壶,造型有覆斗、圆珠、茄瓢、合欢、金罍、周盘、桐叶、边鼓、梅花、葵方,配着十只鼻烟壶,式样也极古雅,一度陈列在艺乘书画社,称之为“十壶春”。他认为,骆驼任重致远,又搜罗了许多驼型的东西,有木的、铜的、瓷的、陶的、石膏的、锑的、橡皮的,以及骆驼明信片、骆驼邮票、骆驼牌香烟、庐施福所摄的骆驼照片、周慕桥所绘的文姬归汉图,驼伏墓旁,自有一种萧瑟荒寒之象,袁寒云精楷所录的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等等,总数为百件。他不吸烟,却搜罗了许多香烟盒壳,有万件之多,某次曾在上海大新公司画厅中举行烟盒展览会,他把古钱牌和欢喜佛牌合在一起,作为自己的招牌象征。天虚我生为题:“中国人应该吸中国烟,以挽外溢利权。”陈其采题云:“烟之为物,有害人群,耗我金钱,损我精神。大而亡国,小亦丧身。寄语同胞,急起猛省。”他把烟盒,粘存若干册,标为《烟乘》。他又搜罗火柴盒,凡三十余年,计十万多种,火柴盒称之为火花,他在国内是玩火花的第一人,因此他把香烟壳和火柴盒,合称之为“香火因缘”。他有最早的龙头牌,龙头牌火柴销行的时期很短,甚为难得。日本的火柴盒,品种特别多,花样特别美观。凡酒馆、剧院、旅社、理发馆、跳舞场等,都具有广告性的火柴盒,随客携取,所以他的日本火柴盒,约占所藏的三分之一。有一次,梅兰芳赴美演出,化佛和几位同道为之饯行,临散席,梅兰芳问他:“我到美国去,您要些什么?可以给您带来。”他说:“什么都不要,只请您带些彼邦的火柴盒,比任何都珍贵。”果然,梅兰芳载誉归来,送给他火柴盒数百种,化佛对这次的大丰收,引为无上快慰。他又集藏扇子,共六百余柄,每柄都备着古锦扇袋,往往玩出花样,有生肖扇十二柄,有梅花扇十柄,有十二金钗扇,有革命扇,有叛徒扇,一面艺术叛徒刘海粟画,一面文学叛徒胡适之书。有五伦扇,父子的,王一亭书,王季眉画。兄弟的,谢介子书,谢公展画。夫妇的,何庐书,顾青瑶画。朋友的,二十余人签名题识。只有君臣扇难以配合,不得已请杨皙子书,袁寒云画,寒云为“皇二子”,总算搭着些御气宸风。有老少扇,李芳孝一百十三岁,庄翔声子祖怡十二岁。有合写的,共一千二百二十一岁。又古钱集藏,亦有相当数量,最可喜的,南北宋的制钱,完全无缺,装着两大玻璃锦框。又河南当局所铸当二十文的铜元,当时没有铜,把寺庙所有的铜佛像,铜罗汉一起熔化,才得铸成铜元,有好事的,把这铜元送一枚给化佛说:“您是钱化佛,这是佛化钱,钱化佛是不能没有佛化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