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斯卡纳(第6/7页)

接着,提交信用卡失窃报告(唔,早已心力交瘁)。我用的是美国运通卡和另一家大公司的信用卡。非我宣传,美国运通卡这种时候的应对非常之快,给位于西班牙广场的AMEX(运通卡公司)打电话,叫我三小时后过去领新卡。我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心想在罗马这座城市事情不可能那么顺利,不料三小时后去了一看,新卡好端端摆在那里!AMEX了不起!相比之下,另一家信用卡公司则一塌糊涂,磨磨蹭蹭差不多一个月后才给新卡。“噢,被人抢走了?这罗马呀,罗马真是伤脑筋!”如此拖泥带水,全然不得要领。开什么玩笑,伤脑筋的是我!来外国丢了信用卡,拿到新的要等一个月,叫人徒呼奈何。领到新的旅行支票也是AMEX快,另一家根本提不起来。

另外还有一种情况:加入旅行失窃保险而不适用于发生在意大利的失窃。尤其欧洲保险公司往往单把意大利从失窃保险对象地区中划掉。因为案件实在太多,保不过来。意大利警察署的失窃报告受理证明也常被置之不理,因为开具得太随便了(的确随便,我一递出,看也不好好看就呯一声盖章——否则,堆积如山的失窃报告根本受理不完)。

如此情况怎么可以像导游手册上那样以“世界哪里都半斤八两”这一说法加以概括呢?怎么可以用“只要让常识发挥作用即可”这样的忠告来了结呢?我坚决认为那纯属开玩笑。

对于日本游客,首先要提醒注意吉普赛人。但吉普赛人只要习惯了一点也不可怕,至少吉普赛人凭外表可以看出。若死皮赖脸凑上来(以为对方可疑),转身走开即可。只要走开,断不至于随后追来。可怕的是外表看不出的专业或准专业作案者,这样的作案者罗马满街都是。

在地铁也看见过好几次扒手,我本身也屡屡惊觉包被拉开一半,所以坐地铁时总是包口朝里,要紧的东西塞入上衣内袋,牢牢系上扣子。进餐馆时必须时刻把包放在膝头。

天天这样生活。若身后有摩托靠近,就要提高警惕赶紧回头(我们的格言是:摩托就是贼)。在地铁里紧紧抓包不放。车厢里有看报纸的老伯,先怀疑他有可能是小偷。下地铁时有人横冲直闯挤上车来,这也最好当心。在餐馆吃饭时眼睛要一闪一闪注意带的东西。从小汽车下来时,绝对不把东西放在从外面可以看见的地方。每五分钟摸一下钱包位置。每次外出——哪怕出去一会——都关好滑窗。走路时有举止怪异之人出现在前面,就移去路的另一侧。凡此种种,在罗马住久了,自然习以为常。当然,这样的生活到底相当累人。

在希腊生活将近一年,一次也没考虑过什么小偷。很多东西随手放在那里不管,从未有人动,也没有过那样的担心。在米科诺斯租房子住时连门都没正经锁过。留下皮包去哪里,回来时肯定还在那里。忘了东西保准有人送来。但在罗马,小费都不能放在咖啡馆的桌子上——有人走过时一把收走。自从目睹那种偷小费的人以后,渐渐对在这个城市生活厌倦起来。

我和老婆同从巴黎来的西山君傍晚去住处附近的露天比萨饼店吃东西时,包也险些被人拿走。身后桌子的两个人用特殊工具(似乎是可以伸缩的晾衣竿那样的东西)想把我脚前放的挎包“吱溜溜”拖走,好在包里装着书和照相机什么的,比看上去重得多,那工具一下子拖不动,费了不少劲,但手法巧妙得很,我全然没有察觉。倒是老婆觉得后面两个人有些异样,促使我注意,这才得以幸免。我视线落在包上时,那工具早已没了影,只是挎包略微后移。

一来二去,两人倏然离座去了哪里。但他们离去前似乎盯上了旁边坐着的一对美国情侣。大约三十分钟后,那对美国情侣要结账时,女孩发现自己的包没有了,于是发生了一场骚动。他们认定在邻桌吃东西的一对意大利男女偷了包,喝令看样子蛮老实的意大利一男一女打开挎包。美国男子满脸通红怒气冲冲,意大利情侣看情形又不会英语,两个人都搞不清怎么回事,目瞪口呆。

我看不下去,走到美国男子跟前说明情况:“如果你们包被人拿走了,那么我想犯人不是他们,而是刚才在这里坐了一会的皮肤微黑的两个人。两人举止可疑,我的包也被拖走了一点点。”

美国人狐疑地盯视我一阵子,大概怀疑我是这城里精心编织的圈套的一部分,但在我一再解释之下,最后似乎理解了怎么回事,少顷长叹一声,向意大利情侣道歉:“不该怀疑你们,对不起,请原谅。”意大利情侣看样子也明白过来,说:“没关系,不介意的。”

包被拿走的女孩坐在椅子上抽抽嗒嗒哭个不停,男的自始至终重复道:“fuck、fuck[4]。”(由此得知他们是美国人)“我们是从纽约来的,”他说,“明天就回美国,护照和机票都在她包里。这是旅行最后一夜,竟碰上这种事,fuck!”他抓住男服务生撒气:“喂喂,知道吗,这也是店里的责任!店里没有保安!把领班叫来!”性子似乎相当急躁,但我很理解他的心情。

不久,领班赶来,深表同情。他显得非常难过,伤心地摇头:“实在是不应该有的事、丢人的事、可耻的事。您生气是人之常情、理所当然,心情十二分理解。先生,不过偷的人是南斯拉夫人……总之店里没有责任。”我把这个称为意大利式水桶接力,全都得体地轻轻闪开身体,把名为“责任”的水桶巧妙避让过去,因此火总也扑不灭。急躁的纽约客继续大吼,意大利人继续举起双手摇头。问题是这样继续到什么时候都于事无补。

“去年春天我的遭遇也和你一样,”我对他说,“也在回去前一天全被人拿走了。”

女孩也在啜泣。想必还无法相信自己的包被偷走了。打击大,只能哭。不幸就是这样,事情若非发生在自己身上,随便怎么说可以。我对一个在罗马遇见的日本人说老婆挎包给人偷了,对方完全一副嘲笑的样子,说什么是被偷的人不好。我火冒头顶,但说也没用,便什么也没说(意大利人尽管有五花八门的缺点,但至少还有一点体贴之情,不至于说话如此狂傲)。总之,事情若发生在别人身上,随便怎么说可以,动员常识啦多加小心啦,可又有谁能责怪那个包被偷走的美国女孩呢?对她来说那是罗马最后一夜,场所是美丽的喷泉前的漂亮比萨饼店,只不过在身旁椅子上放一会包罢了。假如是人头涌涌的旅游场所,或许我也会认为她马虎大意,可是那里是几乎没有游客的幽静的住宅地段,所以我们也才得以相当放松地品尝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