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意式疙瘩汤、普雷特(第6/7页)

到了晚间,听音乐会换一下心情。现在看来,旅居伦敦期间能想得起来的,也就是音乐会和电影,因为此外光写小说和跑步。电影的确看了很多。布鲁斯·罗宾逊[8]这个年轻导演拍摄的英国片《我与长指甲》清晰留在了记忆里,在日本是否公映我不知道。是一部喜剧片,维斯涅尔这个虽然厚脸皮却叫人恨不起来的穷困潦倒的艺术青年、不无懦弱的主人公“我”以及维斯涅尔的同性恋老伯,三人难解难分,相当有趣。另外由加西亚·马尔克斯写剧本的美洲西部片《死亡的时间》这部哥伦比亚片也看了,甚为爽净的影片。《去听美人鱼歌唱》这部富有小品意味的加拿大片也看了。这部大概日本也公映了,讲一个长得并不算漂亮的立志当照相师的普通女孩如何对单位的上司——漂亮的女同性阿姐崇拜得神魂颠倒,但最后还是失望了,跟这位阿姐去日本餐馆时,一个活章鱼一摇一摆爬了出来,女孩叫得半死——这地方不够正常,那东西纵然日本人也不吃的。

不管怎么说,在伦敦看的电影中我最喜欢的是法国片《天使的灰烬》(POUSSIÈRE D'ANGE)。节奏如风行水上,演员表现不俗,使我有一种久违的酣畅淋漓的愉悦感。看罢乘兴走了三站地铁的路。另外看了狄更斯的《小杜丽》(Little Dorrit),有亚利克·基尼斯(Alec Guinness)出场,影片极有狄更斯风格。长得不得了,这个星期天放第一部,下个星期天放第二部。亚利克·基尼斯那仿佛每个汗毛孔都深深沁有狄更斯的从容不迫的演技十分了得。观众里有好多父子,想必英国人是作为必要的成长仪式让小孩看这部狄更斯作品的,下一步大概要让孩子好好阅读原著。不难看出,英国人和狄更斯文学之间显然存在着这种强韧的长期关系,不由让人思索日本是否有与此相应的超党派的国民作品,但没有想出像狄更斯世界这样具有多方面广度和深度的东西。不管怎样,狄更斯确实有意思,虽然带小孩去,但父母其实也足可沉浸其中。

音乐会也听了不少。

阿什肯纳吉(Vladimir Ashkenazy)指挥的皇家爱乐管弦乐团的音乐会也去听了。他与其儿子沃夫卡·阿什肯纳吉同台演奏。我在雅典听过一次沃夫卡君的演奏,老实说,当时没怎么认可,不过也可能多少有所进步。曲目首先是父亲指挥的科里奥兰序曲,接下去是沃夫卡出场演奏的莫扎特的回旋曲,以及父子共同演奏的弗兰克的《交响变奏曲》,最后又是父亲指挥的马勒的第四交响曲。沃夫卡的钢琴依然不够到位。较之好坏,更属于感染力匮乏的问题,没有诉诸心灵的东西。倒也不是受到儿子传染,但为人父者的阿什肯纳吉的指挥也不怎么样。马勒的交响曲合奏得也粗疏,漫不经心,比之不久前在罗马听的殷巴尔(Eliahu Inbal)指挥的《大地之歌》那天风海涛般的演奏,简直有霄壤之别。他的马勒松松垮垮而又黏黏糊糊。翌日时报的乐评栏载文写道:“如果我是弗拉基米尔·阿什肯纳吉的儿子,那么我会做什么呢?或许当理发师,也可能投标枪,但有一点可以断言:绝对不当钢琴手!”

残酷,但有趣。第二代也十分不易。

还在女王伊丽莎白音乐厅听了科瓦塞维奇(Stephen Bishop Kovacevich)的钢琴音乐会。内容皆是贝多芬和舒伯特,舒伯特的降B调奏鸣曲绝对精彩,朦胧温馨,让人身上的疲劳悄然脱落一尽,就是如今难得听到的舒伯特。但贝多芬方面多少有些枯燥。此外还去了我喜爱的马里纳(Neville Marriner)和ASMF[9]的音乐会。巴赫的《圣母颂》尤其优雅动听,仿佛每一个角落都清扫得干干净净,指甲剪了,耳孔掏了,头发洗了——便是这样一种感觉。这么说也许是出于我个人偏爱,反正是出色的演奏。如此充实的音乐会可以天天花不多的钱听到,伦敦市民真让人羡慕。

歌剧看了柴可夫斯基的《叶普盖尼·奥涅金》(弗雷妮唱主题曲)和布里顿(Benjamin Britten)的《比利·巴德》(Billy Budd),都很精彩。这个已经在别的地方写了,在此割爱。

伦敦逗留期间还去听了一次爵士乐,因为是令人怀念的布洛森·迪儿莉(Blosson Dearie)来爵士乐夜总会演奏。夜总会名字很奇特,叫“比萨饼游乐场”。名字听上去不怎么高雅,实际上却高雅得多。所有座位都采取预约制,打电话告知信用卡号码,即给留出座位。票价是八英磅半。客人全部是前来品享夜总会的衣着得体的中年夫妇,单客仅我一个。因此之故,女侍应生时常挂记着来我座位问我“开心么”,我笑着回答“嗯开心着咧”。不一会儿再次来问“如何,开心么”。一身牛仔服的日本男人独自来听布洛森·迪儿莉——人家或许为此感到蹊跷。

布洛森·迪儿莉的台风极具魅力。年纪该不小了,本来担心很难发出往日那惹人怜爱的声音了,结果纯属杞忧。当然,同过去相比声音的圆润度多少有所流失,但艺风愈发纯净无瑕,让人得以全副身心沉浸其中,从第一曲直到最后一曲。曲目全是原创(原创更叫人感动),所谓Standardnumber(标准曲目)几乎没有。边弹钢琴边唱,钢琴也弹得好,轻而又轻,仿佛即将腾空而去。如此味道的声音并非想弹就能弹得出来的。若说这不是爵士乐,或许真不是爵士乐,但布洛森·迪儿莉的音乐本来就不是吊起眼稍听的音乐,那是一种高品位夜总会音乐,是让人细细品味酸甜苦辣的成年人音乐(如今这种成年人倒是少了)。

比萨饼和葡萄酒也很可口。我吃过西西里风味比萨饼,而这个同意大利比萨饼相比也并不逊色。餐费十英镑。

在伦敦期间只做过一次短途旅行。小说好歹完成了,高兴得外出旅行去了。从帕定顿站坐两小时火车来到一座名叫巴斯(BATH)的温泉镇。一如镇名所示,这是罗马人进驻英国时期发现的温泉古镇。罗马人是异常喜欢温泉的民族,满世界建造华丽壮观的温泉设施。我在那里的自行车出租店租了一辆自行车,准备骑去一个名叫库姆堡(Castle Combe)的小村庄。有人告诉我去英国最好到库姆堡,那里漂亮得很。从巴斯到库姆堡,路段果然漂亮(很早很早以前罗马人修的笔直的路),但要翻过好几座山岭,相当费力,况且我借的自行车有个要命的问题——每隔一小时车链就“哗啦”掉下来一次。如此这般,没能“悠悠然骑着自行车在英国乡间游逛”。这还不算,傍晚时分大汗淋漓地骑到库姆堡一看,旅馆早已满员,必须骑到下一个村庄去。